在顾君师停驻此地的片刻,后方气流产生了凌乱搅动,进入的人一波接一波,直至全数人员到齐了。
“怎么这么多灯?不是说只有七盏佛灯的吗?”
小飔君被放在了地上,他牵着她娘的一片衣角,满脸疑惑,小声嘀咕了一句。
顾君师将手覆在他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她眼力通达,漆黑平静的双眸置慢着一股波诡之色,她淡声道:“这里面只有七盏拥有净澈妖邪的法力,其余的不过是它的幻化身。”
滢火燎映出一片静池幽静,当人进入到这一片安静而祥和的环境之中,之前延迟到压制的有些话,却可以坦荡又无所谓影响地问出口了。
“破魔箭当真的能够破了这一方血煞天地?”
晏天骄一身玄袍红衣令其面容阴郁俊美,他生着一双天生冷情又锐利的狭长眸子,稍一压低周身朦胧薄雾的冰霜气息,便似一股凛冽寒流呼啸而来。
他的话,其实也是其它人心底的疑惑,他们没有听过慈悲城有“破魔箭”一事,更不知道“破魔箭”究竟具体有何神效可突破这地阶法器的空间之力,但她的提议既得三位师太的一致认同,那么则表示这个叫“花芮”的少女,或者说外表如少女一年轻的前辈是知晓“破魔箭”的。
她来自花城,按理来说也算是正道人士,但是一个太过于神秘叫人琢磨不透、又感觉到危险的人物,总会叫人无法放下心来。
顾君师背后承受着不少双眼睛的审视与打量,她却根本没有对此有任何压力的影响。
她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试?”傅琬琰忍了一下,用一种沉重的语调道:“人生岂能乱试?倘若你不过随口一试,那后果将如何,这一城池的无辜之人该如何?”
这时黎笙奇怪道:“不试的话,你们难道还有别的主意?”
“若集众人之力,合力冲破这方空间,嫣知没有可能?”傅琬琰道。
六绛浮生道:“如今说这些未免太迟了,既已决定付之行动,便不必在此时打退堂鼓。”
“花檀越,倘若破魔箭当真有用,那贫僧可以代劳,取来这破魔箭一用。”澄泓嗓音清润如玉石淡声道。
顾君师一听这话,顿下了脚步,再稍稍回想到澄泓之前种种的不合理行为,明白他这是猜到她的身份了。
他向来敏锐,再加上这些年来他修为更为增进,佛法高深之修为,向来比灵修更加难,可他也是个人生开挂的主。
“破魔箭既是我提议,便由我来取,再者澄泓大师,应当也并不知晓这破魔箭如何用途吧。”
其它人听她这话的意思,这“破魔箭”一般人还好像用不来?
接下来,顾君师懒得应对他们的质疑跟防备,用另外一件事情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话说回来,眼下大师的身躯,乃你的身外化身吧,而身外化身修为不比本体三分之一,动用破魔箭,你只会力不从心。”
澄泓直接被人拆穿了真实的存在,一时缄默,月色浅冷的眸子如鸦轻霰看着顾君师。
其它人果然不出顾君师所料,纷纷一副讶异的神色看向澄泓。
陆子吟手上的扇子险些没被惊落摔地,他赶紧凑到澄泓身边,将他从头到尾都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化身?你、你不是本体?”
晏天骄胸膛一阵起伏,眸光发紧地审定着他:“你竟可以身外化身,难道你已经是——”
澄泓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却也没有他们所猜测的那么夸张:“我刚突破化神,只是因为修炼的功法与灵根,所以返虚本体,化为分身。”
虽说他没有到达炼虚期(寿元可达近五千岁,体内元婴化为元神,返虚出本体,化为分身或众多分身),但化神期那也很吓了好吗?
“你都、都化神了啊?!”
嫉妒使陆子吟质壁分离,他之前还沾沾自喜,大家的修为好像都差不多,至少他没有被同期的天才甩开太多,但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才终于看透了真相。
哪里是没有被甩开了太多,而是人家一个分身就跟他的修为差不多。
他还自满短短七年就从当初的筑基巅峰,到达了元婴中期,可人家七年直接就是化神期了!
其实陆子吟这修为若放在一些精英修士眼中,那如浇头一盆凉水的心情估计跟他现在是一样的。
晏天骄刚刚突破元婴后期,周身的灵力还不算稳固,达不到随心所欲的熟练,这一过程或许就会花费他数年或者数十年的功夫,可想而知突破到化神期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终于止步于此的人都不知凡几。
澄泓是当初“新人榜”的第二名,那么“新人榜”的榜首六绛浮生呢,他如今又该是何等修为了?
当初他在台上表露的实力足以碾压全部参赛的新人,哪怕是这么厉害如同神迹一般修行速度的澄泓大师、被佛修誉为佛子的澄泓,亦败于他手。
七年时间过去了,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止步于以前,他们甚至比普通的修士更为努力修炼来增涨修为,只因不愿落后于任何一个人,所以他如今恐怕只会比当初更厉害……
在重逢后不相识不相认,再到他与“花宓”动手露出了真实身份,再到后来多次因为种种缘由而无法单独谈话,如今陆子吟终于按捺不住,他走到六绛浮生跟前,看着他。
当年一身莲渚风华、多少还带些秾丽明媚的少年,再到如今潜而不露、似九天之上谪仙般绝世不臣的样子,他好像连曾经的青涩与不足裂缝,都在岁月成长之中至臻完美。
陆子吟想到了当初在“龙岛秘境”发生的事情,想到了他跟顾君师之间那错综复杂又凄美的感情,想到了顾君师……跟她的孩子。
“六绛浮生,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人了,你是当真认不得我们,还是装的?”
废话不多说,陆子吟心底窝了一股火气,直接生硬地问道:“当年,你跟顾君师一起在龙岛秘境之中失踪,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还有乐宝这孩子,是你跟顾君师生的吗?”
一连问了几个一直憋在心口的话后,陆子吟忽然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也不知道是怀揣何种心情,有些不敢从他口中得知一些露而易见的真相:“那她,是不是……”
或许是往事不可追忆,六绛浮生在听到他提及“顾君师”时,表情一瞬如九天融落的冰雪,神色泛白:“并非不认得,而是往事一言难尽,如今正事要紧,过往私事往后有机会再谈论吧。”
他说着便与陆子吟错身步履朝前,在他们谈话时,顾君师早已带着俩孩子还有一个黎笙走远了,她跟他们既非友也非同伴,自然没有义务等他们聊完天叙完旧再一起行动。
傅琬琰是知道六绛浮生曾娶过一门妻子,一个凡人,后来跟六绛浮生一块儿失踪不见了,但这会儿听陆子吟提及,好像当年他的妻子也一道进入了“龙岛秘境”?
并且……还有了一个孩子?!
傅琬琰神色如遭雷殛,一片惨白。
她紧了紧手心,尖利的指甲刺入肉里都不能让她的心头的痛意缓解几分。
她找了他这么多年,也等了他这么多年,他们明明是上天注定的一对恩爱眷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晏天骄一向不爽六绛浮生,两人无旧,却有仇,但又因为当初在“龙岛秘境”的一番境遇,他等得他妻子所救,这仇一下便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不太纯粹了。
他其实也跟陆子吟一般想问六绛浮生关于顾君师的事情,还有……寻宝鼠,于是他提了一个话题,眸色有些不怀好意的诡光:“你离开大衍派后,可知大衍派发生了何事?”
六绛浮生兴趣寥寥,他白皙的肤色在周围莲灯照耀下毫无瑕疵,几人并排而行,既不耽误行程,倒也因个自心事而攀谈上了。
“不知。”
“如今大衍派的掌门已并非魏郦,而是你当年的师兄澹雅,当年你们四人参加新人榜,一人落榜,三人前十,但你与鬼婴七年不知所踪,所以的威势与打落的名声早被他取而代之,如今就算你想回去,那大衍派也早非你的容身之处了。”
棍打落水狗,大衍派早非当年的大衍派了,它几乎是一个锐不可挡的新生派,尤其是澹雅成为大衍派掌门之后,二十八天的门派都不敢小觑其势头。
当年澹雅跟六绛浮生之间的罅隙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对师兄弟的感情十分塑料。
“在七年前离开的时候,我便没打算再回大衍派。”
“为什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陆子吟终究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他也不是什么不懂人情世故的小白,可是他就是对当年“龙岛秘境”最后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耿秋于怀,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是对顾君师的事情一直放不下。
他不敢去想,倘若当年她执意要保下孩子,那么现在的她是不是早就香消玉殒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到一种无法释怀的窒息。
六绛浮生对他们的态度一直还算平和温淡,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表示他是有意与他们、也或者说是他们背后的势力交好。
但是对于顾君师的事情,在他这里就是一个禁忌,讳莫如深。
见他再次避而不答,陆子吟也只能泄气,但他想着来日方长,等关系打好了,何愁以后套不出真话来,于是他也没揪着这个事情不放,而是继上之前的话题:“当年,大衍派的立派掌门魏郦被人拆穿了狐妖的身份,名声就此一去不复还,甚至还被冠上了妖族预谋侵略修仙界的传闻,这才将大衍派托付给了澹雅,哪知这澹雅就一狠人啊,为了让大衍派彻底洗脱与妖狐的关系,以狐妖对他的信任设下天罗地网,斩断了那九尾的两条狐尾,叫它再也无缘于仙途,只能终生沦落畜生道。”
六绛浮生听到这,柔瓣唇角微微勾起,但因喉中痒意清咳了一声,他玉清净然的眸子半垂,道:“一只野性难泯的淫邪妖狐,傲慢而淡漠人性,却企图伪装成人类立派成为掌门,广纳修士为己用,这样的下场不是它应得的?”
他早知当初在“龙岛秘境”内的那只狐妖为何人了,一想到当初它伪装成灵狐潜藏在顾君师房中,与她亲密无间相对,他就觉得断其两尾还算仁慈了。
见他对狐妖的看法如此公平严明,想来这些年来他干的应当也是正派之事吧。
傅琬琰鼓起勇气出声问道:“浮生师兄,你既不回大衍派,难道你往后还要继续隐姓埋名地不问世事?”
六绛浮生对待她与其它人态度一致,平淡有礼:“当年离开为不得已,往后一切随心。”
傅琬琰听到他的回应,那紧张又跳跃的心情稍得松缓,她想跟他循序渐进,她相信只要给她足够多的时间让六绛浮生了解她、感受她,她会让他爱上自己的。
“乐宝是你的儿子,可为什么他会喊花宓……为娘?”傅琬琰终于将她心底一直如针刺的介意问了出来。
老实说,这个问题陆子吟跟晏天骄也都感到疑惑不解。
六绛浮生停顿了片刻,似在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最终,他似真似假道:“因为他丢了一个娘……所以,他想再给自己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娘亲。”
傅琬琰闻言,全身一僵,几乎险些脱口而出,那他从外边找回来的“娘”,你也认吗?
但这句话如今贸然问出,显然是不合适宜的,尤其是他们现在就不该谈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迫在眉睫的该是如何离开这里。
从静湖佛莲灯一直朝前走到尽头处,出现了五座桥到达彼岸的石拱桥,众人停下,只见早来的顾君师好像已经有了定论,她分别放下手上两个孩子,跟他们低语几句,便独自率先步上了桥,留下乐宝、顾飔君还有黎笙在原地。
“这桥上好像刻着字?”
他们上前一看。
“渡桥,爱者、恨者、怨者、嫉者、怒者,请正确选择该行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