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法敏听得目瞪口呆。
汉人……真牛啊!
由不得他不心生仰慕之情,自古以来,汉人周边便有游牧民族崛起,此起彼落,却是一个比一个愈发强盛!汉人所处之环境,实则与新罗强敌环伺的格局并无不同,甚至犹有过之。
然而汉人却永不气馁!
即便暂时妥协,却也是为了日后能够更强悍的出击!
那些纵横草原大漠动辄控弦数十万的夷狄霸主换了一茬又一茬,然而汉人依旧守卫着祖辈生活的土地,巍然不动!
乃至于每当休养生息数十年之后,便会主动出击,将那些夷狄打得落花流水。
反过来新罗人是如何做的?
只会摇尾乞怜,要么向强敌乞怜,要么向更强大的国家乞怜,从未想过自力更生,敌人怎么打来的就如何打回去……
感慨一番,金法敏也听明白了。
房俊这是根本没打算善罢甘休,就是要展示一个强硬的姿态,让新罗知道汉人不好惹,往后走路都得避着点儿汉人。
至于其余更深层次的含义……很难说没有,但只能自行领悟。
金法敏若有所思的看着房俊,点头道:“在下明白了,这就回去复命。”
房俊颔首道:“那吾便不留金兄了,军阵之中,有所怠慢,还望金兄勿怪。”
金法敏忙道:“岂敢岂敢,侯爷来到新罗,本事在下应当一尽地主之谊,款待侯爷的,岂料世事无常……是在下抱歉才对。”
房俊眯了一下眼睛,笑呵呵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吾辈交人交心,哪里来的地主不地主?吾爵位比你高,还比你有钱,别说是你,无论面对任何人、去到何地,都未曾有过做客之感觉,素来以主人自居,纵然是在这新罗,也应是由吾破费才是。”
这话说的……
金法敏心里有气,却也不敢撒,只得无奈道:“侯爷怎么说,那就怎么是咯。”
房俊笑眯眯看着金法敏,直到将后者瞅的心里发毛,这才悠然道:“怎么,金兄不服?”
“……”金法敏无语。
不服么?
不服也得服!
谁叫大唐冠绝天下,威服四海?!
他金法敏若是个唐人,他也敢满世界的装逼!
可惜他不是……
金法敏仰天瞅了瞅帐篷顶,半晌无语,而后才起身说道:“侯爷但请安歇,在下告退。”
他心里郁闷,跟这人没法好好聊天,每句话似乎都要噎得人喘不过气。
待到金法敏走到大帐门口,房俊方才悠悠说道:“吾曾与长安崇贤馆任职,与馆内祭酒、博士颇有渊源,若是举荐金兄前去就学,不知金兄是否愿往?”
走到门口的金法敏脚步一顿,然后身子一颤,豁然回身,双目铮亮的瞪着房俊:“侯爷……此言当真?”
房俊浓眉一蹙,不悦道:“当吾耍你不成?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作罢,恁地废话?”
金法敏面色涨红,眼珠子都红了,大声道:“吾愿意!”
崇贤馆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唐权贵子弟汇聚之所,是东宫太子的地盘,每一个崇贤馆的学子,未来都可能成为太子的班底!
若非权贵之家、门阀之族、大儒之后,哪里有资格进入崇贤馆学习?
那可不是国子监能比拟的!
作为大唐帝国的最高学府之一,金法敏焉能不知崇文馆?
不见知道,而且非常清楚!其父金春秋曾出使大唐,听闻弘文馆、崇文馆、以及国子监之盛况,尤其是前两者在大唐教育界的地位,极其崇高!唐制规定:“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
只要在崇文馆混一圈出来,就算本身不能为官,可未来朝中砥柱尽是往日同窗,这是何等交情,何等人脉?
想不出人头地都难!
另外,崇文馆亦是皇宫内秘籍图书校理之处,藏书十数万卷,乃是大唐的皇家图书馆!
可以说,只要进了崇文馆就读,就一步踏入了大唐的中枢。
融入了唐人最核心的圈子!
这对于一个仰慕大唐风华、身处家国动荡边缘的新罗王族子弟来说,其吸引力简直比天大!
房俊颔首,道:“愿意就好,回去告诉令尊,没跟我耍花样,将幕后主使老老实实的给吾绑缚而来,吾保他未来一个长史的职位,保你金氏一族与大唐同休!”
金法敏呆了一呆,点头施礼,告辞离去。
脚步快的像是一阵风,一溜烟儿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房俊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对于金法敏,他很看好,也很欣赏。
这人有见识,更有野心,是一个从不安于现状、永远眼光向前的人,非常富有战略思维。
像是这样的青年俊彦,就应该去长安,在崇文馆里根那帮子纨绔子学一学飞鹰走狗、吃喝嫖赌……把满腔壮志消磨一下,人生匆匆,及时享乐才对,总之不要学本事就行了。
崇文馆?
呵呵,国子监才是真正学知识、学本事的地方。
房俊对于历史上的金法敏没什么印象,事实上除去那两位女王之外,其余的新罗历史人物他都不甚知晓,但是他看得出,这个金法敏一旦得到可以尽情施展才能的舞台,必然是个非凡人物。
有些人,他的官职再高也没事,因为他们没有成事的本事。
而有些人,即便是偏安一隅,一旦得到机会,也有能力凤凰涅槃、鲤鱼化龙,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这样的人,要么杀掉永除后患,要么将其才华束缚起来,令其有志不得伸展……
房俊自然倾向于后者。
之所以不杀金法敏,一则这些时日以来两人关系不错,金法敏对他崇敬有加,二则其身为新罗王室子弟,虽非“圣骨”嫡脉,却地位不低,贸然杀之,恐引起新罗王族的强势反弹。
殊为不智……
*****
金法敏一阵风也似返回家中。
其父金春秋一夜未眠,正自坐在书斋的地上愁眉不展,冷不丁见到儿子面色微红步履匆忙的疾步入内,顿时深感不满,蹙眉训斥道:“老大不小的,依旧这般不知沉稳,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很奇怪,金法敏这个乖宝宝对于成天阴着老脸的金春秋却并不惧怕,对于这等程度的喝叱充耳不闻,走到他面前跪坐在对面,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这才抹了一把嘴,兴奋地道:“父亲,刚刚孩儿见过房俊了!”
金春秋对于这个最宠爱的儿子也没办法,无奈道:“见就见了,难不成他还会不见你?说说吧,那位都说了些什么。”
金法敏一脸兴奋,道:“那房俊当真不简单,父亲与陛下都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随意弄出一个替死鬼来搪塞房俊,平息其怒火。但是其实,你们心底打着什么主意,人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哈哈!”
金春秋吃了一惊,随即大怒:“吾与陛下的谋算被房俊看透,你反倒这般高兴?逆子!吃里扒外,以为吾皮鞭抽人不痛否!”
“父亲息怒!”
金法敏吓了一跳,连忙讨饶,解释道:“非是孩儿幸灾乐祸,实在是房俊说了,若父亲将那幕后主使绑缚于他面前,他不仅要给孩儿讨一个大崇文馆学子的名额,即刻入学,而且允诺父亲未来一个长史的官职,并且保我们金氏一门,与大唐同休!”
金春秋愣在当场。
长史这个官职,新罗是没有的,唯有大唐才有。
对于汉人文化异常精通的金春秋知道,长史这个官职最早设于秦代,当时丞相和将军幕府皆设有长史官,其执掌事务不一,但多为幕僚性质的官员。除此之外,边地的郡亦设长史,为太守的佐官。
南北朝初始,带将军号开府的刺史,属官也有长史,且多兼任郡太守。王府也有长史,诸王幼年出就藩国,州府之事即由长史代行。
及至唐朝,亲王府、都护府、都督府、将帅、州府设长史,品级高下视所属机构而异,从三品至七品不等。
金春秋乃是新罗王族,善德女王最亲近的血脉,最信赖的大臣,房俊自然不可能举荐其担任那些都护府、都督府等衙门的长史,与他身份地位对等的,唯有亲王府长史。
可是他堂堂新罗王族,岂会千里迢迢赶赴大唐亲王的封地,去担任一介长史佐官?
他金春秋愿意,金氏王族也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答案唯有一个,大唐的确意欲让其皇室子弟继任成为新罗之主,而只要他金春秋愿意,就是新一任的新罗之主收服新罗人的一个开始,许以他的好处,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看似与金春秋眼下的待遇并无不同,实则区别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