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么说,不止冯丽丽,连苏棠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姚红旗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鸭骨头,低声说道:“我大伯家的堂哥是从南线负伤回来的,我说带海峰去乡下,其实是想让他看看真正上过南线的军人,这样,说不准他就能知难而退了。”
“知难而退?”苏棠皱起眉头,心里隐隐想到了什么,“你堂哥他......”
姚红旗神情苦涩,说道:“我堂哥在战场上被地雷炸断了双腿,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听到这句话,苏棠和冯丽丽一起沉默了。
他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总觉得战争离他们很遥远,没想到战争其实就在他们身边。
没有军人在边疆保家卫国,哪有他们安稳幸福的生活?
苏棠心情沉重,不由得想起了陆海峰。
听姚红旗说,他曾经想去南线参军的,那次他看到了姚红旗堂哥的样子,他会改变主意吗?
应该是改变了吧,否则为什么这么久,他都没有离开过省城?
他说他想跟自己学着做生意,原来是因为已经放弃了当军人的理想。
在决定放弃的那一刻,他应该也是很难过的吧。
苏棠拿起一瓶汽水,给姚红旗和冯丽丽都倒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拿起杯子,轻声说道:“祝愿祖国永远和平,再无战事。”
冯丽丽和姚红旗拿起杯子,说出同样的话。
“希望永远和平,再也不要打仗了……………”
三只杯子碰在一起,浅橙色的汽水在杯中荡漾着,如同他们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转眼到了周日,这天一早上便下起了雨,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温礼香准备带苏诚去动物园的计划只好取消。
大雨影响了店里的生意,虽然是周末,买酱肉的顾客却比往天少了一半,于是苏棠便决定店休半天,下午不做酱肉和炒菜了。
服务员们都走了,赵胜男却不肯回家,她觉得店里还有一小半酱肉没卖完,执意要留在店里。
苏棠拿她没办法,只好由她去了,告诉她酱肉卖不完就拿回家去,送给邻居朋友他们吃。
苏棠回了家,难得今天无事,她吃过午饭后便躺在床上,在外面的雨声中睡了个午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苏棠隐约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像是家里来了客人。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脑袋清醒了一些,才穿好衣服出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来的人是陆海峰,此刻他正在跟苏诚下跳棋。
苏棠看了看窗外,雨还在下,不禁一脸惊讶。
“陆海峰,你怎么来了?”
外面下着大雨,他这个时候来干吗?
陆海峰把一个黑色棋子拿起来,几步挪到棋盘中央,才对苏棠说道:“我刚得了一块普洱茶,我又不喝这个,就给李姥爷送来了。”
李章儒在一旁呵呵笑道:“这普洱茶饼可是个好东西,等我煮给你们尝尝,这下雨天喝点热茶,最舒坦了。”
苏棠这才发现小炉子上放着一个茶壶,正咕嘟嘟冒着蒸汽,屋子里飘着暖融融的茶香味。
屋里一片轻松舒适的气氛,她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苏棠坐在到苏诚身边,问道:“你们玩几局了?”
苏诚正皱着眉头思索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头也不抬地说:“才玩了两局,陆大哥太厉害了,我都下不过他。”
苏棠心里默默算着,这么说,陆海峰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正好这时候茶也煮好了,苏棠去倒了茶,给李章儒和温礼香各拿了一杯,又端了两杯给自己和陆海峰。
这时苏诚已经又输了一局,苏棠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坐在一旁翻着书。
陆海峰看在眼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苏棠。
“对了,这书是我去书店顺手买的,给你看吧。”
苏棠起初不以为意,随手接了过来。
等看到封面上的名字,她嘴里的茶差点儿没喷了一地。
“《烟雨??》?这书......是你顺手买的?”
他说普洱茶饼是无意中得到的,她信,可是这本书他怎么顺手买的?
陆海峰一边把棋子摆好,一边面不改色地说道:“那天去书店,听人说这本书好看,就买了。”
苏棠看着陆海峰,神情复杂。
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他是怎么觉得这书好看的?
看到苏棠的表情,陆海峰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继续说道:“是书店的店员推荐给我的,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
见他一副匆匆甩锅的模样,苏棠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海峰,这书你拿回去看过吗?”
陆海峰语塞,半晌才说:“翻了几下。”
看是真的看了,但是看不懂也是真的。
苏棠极力忍笑:“那你知道这里面讲的都是什么吗?”
“什么?”
看到苏棠奇怪的表情,再想想跟这本书在一起的那些书的名字,陆海峰突然有了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
苏棠看了一眼苏诚,推他起来:“行了,都玩了半天了,快去写作业。”
苏诚输得一塌糊涂,巴不得这一句,起身走了。
苏棠便坐在陆海峰身边,给他大概讲了一下书中的故事情节。
虽然没看过原著,可是后世把这个小说改编成了一部叫《情深深雨??》的电视剧,热度极高,苏棠对其中的情节简直是耳熟能详。
没等苏棠讲完,陆海峰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难怪苏棠拿到书的时候是那样奇怪的表情,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跑去书店买言情小说?
不过这也难不住陆海峰,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可能是店员误会了,我买错了,你看着玩吧,要是不喜欢看,就放你们店里,谁爱看谁看去。
“放店里?亏你想得出来!”苏棠把书放在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看我们店里谁像是会看这种书的人?胜男姐?还是那几个婶子?”
有几个婶子还不大认识字呢,让她们看言情小说?
至于赵胜男,这本书对她的用处可能是拿起来当武器打人。
陆海峰也觉得自己干了件糗事,他拿起书,站起身来。
“那我拿出去扔了。”
苏棠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外面下着大雨呢,你往哪儿扔?”
女孩的小手拽着他的衬衫下摆,轻轻晃了几下,陆海峰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软了下去,不知不觉便重新坐下。
苏棠从他手里拿过书,小声说道:“我又没说我不看。”
家里除了李章儒那些大部头,就是苏诚的学习用书,这种言情小说是一本也没有的,她正好拿来看看,换个口味。
看她果然低头看了起来,陆海峰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也拿起茶喝了几口,说:“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带你去书店,我知道哪里有卖这种书的。”
苏棠嗯了一声,她心里有事,翻了几页便把书放下了。
她看了看屋里,温礼香不在屋里,李章儒正在专心品茶,苏诚坐在他对面写作业,两个人都没往他们这边看。
她便压低声音,对陆海峰说道:“问你一句正经的,你想好干什么了没有?就是,做什么生意?”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陆海峰抬眼看向她。
“怎么,你有什么建议?”
“我只会做菜,能有什么建议?我就是......”苏棠犹豫片刻,才说,“就是随便问问。”
话虽这么说,她的表情却不像是随便问问。
陆海峰轻轻晃了晃茶杯,垂眸看着里面红褐色的茶汤。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听他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苏棠有些疑惑,抬头看向他。
陆海峰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茶杯,眉眼却明显冷了几分。
苏棠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她沉默半晌,才小声说道:“我听姚红旗说,你之前想去参军来着……………”
她没说完,陆海峰便明白了。
“对,我之前是有过这个想法,但是家里人不同意,我就离家出走了。”陆海峰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笑,“说来也巧,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我去姚红旗老家回来那次。”
是那一次?
苏棠想起在火车站的相遇,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有点好笑。
“嗯,姚红旗说了,带你去他老家那里看他堂哥。”苏棠索性都说了出来,“所以我想,既然你已经改变了主意??
“谁说我改变主意了?”陆海峰挑了挑眉,抬眸看向苏棠。
苏棠愣住了,一时间忘了移开视线。
“你………………没改变主意?你还想去参军?”
迎着她清澈的眼睛,陆海峰微微一笑。
“不,我不想去参军了,那次回来,我的确有了其他的想法。”
他把已经凉下去的茶汤一饮而尽,茶杯放在桌上。
“我听红旗他堂哥说起战场上的那些经历,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的确是太简单了。”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举个常见的例子,战场上有很多的雷区,因为地形和技术等许多客观原因,我们只能让工兵连去侦察排雷,许多战士因此牺牲
和负伤,我就想,如果能有先进的技术,比如地雷探测,机械挖掘清扫,就会避免不必要的人员牺牲......”
他看向苏棠,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他笑了笑,说道:“科学技术嘛,我是搞不出来了,但是发展科学技术需要钱,技术研发出来以后批量制造也需要钱,所以我的新目标就是??挣钱!”
苏棠呆呆地听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这才是他的初心,他想挣很多很多钱,支持科技发展,支持军事强国。
相比之下,她的愿望是多么简单啊。
这一刻,苏棠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陆海峰,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许久,她才轻轻地点点头。
“陆海峰,你一定会成功的。”
陆海峰看向她,再次露出他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那是当然,小丫头,你就等着瞧吧。”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太阳从云缝中露出来,洒下满街的阳光。
陆海峰站起身:“好了,那我走了,明天你有事吗?”
苏棠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嗯,是有点儿事。”
见她似乎不想多说,陆海峰便没问下去,走过去跟李章儒道了个别,又揉了揉苏诚的脑袋。
“小子,好好学习,别跟你大哥似的。”
看到苏诚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陆海峰哈哈一笑,回头冲苏棠挥了挥手。
“走了,拜拜。”
苏棠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在灿烂的阳光下渐行渐远。
次日是周一,店里休息。
苏棠一大早上就起来了,温礼香已经做好了早饭,她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半个椒盐花卷,一个煎蛋,便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这件事她想了有一段时间了,要不是脚受伤耽误了几天,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办好了。
苏棠在街上转了一圈,打听到房管局的位置,便朝着房管局的方向骑去。
虽然现在已经允许公房买卖了,但是房产交易远远没有现代方便,街上压根就没有房屋中介的店铺,想要买卖房子,只能找房管局,让熟人介绍。
还有一种办法是调换房,几个大公园有专门调换房的角落,也有专门做这门生意的“房虫子”,可是苏棠手里没有能调换的房源,并且那种交易也有风险,还是去房管局稳妥一些。
到了房管局,接待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工作人员,姓钱。
听说苏棠想买一个独栋的房子,不要筒子楼,还要有产权证,钱姐便皱起了眉头。
现在虽然允许公房私卖,可是还有很多限制,而且大多数公房都是集体产权的,办不了房产证。
也有少量开发商新建的楼盘,不过价格都不便宜。
至于独栋的房子,那就更稀少更昂贵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顶多二十岁,穿得也挺普通的,哪来的这么多钱买房子?
见钱姐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自己,苏棠笑着说道:“钱姐,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真的想买一个房子……………”
她把自己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听说她是个体户,在师院家属区那边开着一个饭馆,钱姐的脸色就好看多了。
现在个体户挣钱的可不少,挣了钱想在省城买个房子,也是正常的。
“这样啊,那你想买个什么样的?我帮你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
苏棠想了想,说道:“钱姐,不是我不想买楼房,主要是我姥爷腿脚不好,上下楼太不方便了,我想买个大点的房子,最好带院子的,这样我姥爷平时可以多活动活动………………”
听说她买房子是为了给老人改善居住环境,钱姐看她的表情就更加和颜悦色了。
苏棠又提起自己还在上学的弟弟,希望能找一个不要太偏僻的地方。
钱姐听完了她的需求,说要去找找,让她在屋里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苏棠觉得自己都快等饿了,钱姐才拿着几个牛皮纸文件袋回来了。
“小苏,我查过了,目前房管局这边的房子虽然不少,但是符合你要求的只有这么几个,你看看吧。”
钱姐也不怕她弄坏,直接把几个房子的资料给她看。
“这个房子最大,是一户居民的自建房,有两层楼,前后大院子,还有地窖,这户人家的孩子十多年前下乡去就没再回来,老两口去世以后,他托我们把他家这个房子卖掉,价格倒是不贵,要六千块,就是地点偏了点,还紧挨着国道。”
听到后面,苏棠就不再看这个了。
这个地方不行,离市区太远了。
钱姐又抽出来第二个文件袋,这个里面还有两张房子的前后照片。
“这个房子位置倒是不错,不过年头久了,大概是解放前建的房子,之前产权是街道这边的,这些年被街道办当临时办公点来着,现在用不着了,就划给我们了,这房子很久没人住了,你要是买这个,得花些钱好好修整一下。对了,这一套的价
格是六千五。”
看看照片上东倒西歪的房子和墙上鲜红的标语,苏棠果断放弃。
房管局接收的房子什么样的都有,产权也是乱七八糟的,苏棠有些失望,不过也挺庆幸自己直接找到房管局来,要不然在外面肯定不知道这些房源。
钱姐倒是有耐心,反正这些独栋带院的房子也很少有人问津,有工作有家庭的人不缺房子住,有钱的人哪怕要买房子也会选择那些新楼盘,进城打工的人很少会选择买房子,这种独栋带院的房子价格又都很高,划给房管局多少年也不一定能卖
得出去。
她一个一个地给苏棠看,越往后面,房子的价格越高。
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让苏棠不太满意。
直到最后,钱姐拿出最后一个文件袋。
“这个房子倒是不错,除了价格高些,其他的应该都符合你的要求。”
苏棠一看到这房子的位置,便眼前一亮。
这栋房子在曙光街,跟她现在住的地方只隔了两条街。
按照钱姐的介绍,这里是一片苏式小洋房住宅区,当初是给援华的苏联专家们建造的,后来苏联专家撤走,这些洋房几经周折,大部分都成了私有住宅,也有用来办公或者经商的,还剩下几个因为位置不好,或者已经太过破败,或者成了公有
财产,最后都归了房管局。
钱姐拿出来的这一套,便是因为位于住宅区角落的房子。
这栋房子有两层,上面带一层阁楼,带前后院,虽然房龄已经三十年了,但是还是很结实耐看。
当然,价格也很高,要一万三千块。
苏棠觉得这个房子很合适,让钱姐问问有没有钥匙,能不能去看看。
钱姐说有钥匙,不过现在是中午下班的时间了,两人约好了下午去看房。
苏棠便回去吃了个午饭,取了两千块钱放在挎包里,到约定的时间又去房管局找钱姐。
这里离得不远,钱姐拿到钥匙,骑着自行车和她一起去了曙光街。
这个小区名字倒是简单,因为位于曙光街,所以就叫曙光花园。
从大门进去,苏棠看到小区里面都是一排排的苏式小洋楼,红砖红瓦,半月形的门洞,铁艺栏杆围成的花窗,有的墙面还能看到麦穗齿轮以及和平鸽等造型的浮雕。
苏棠没想到,在这个时代也能看到这样充满着异国风情的建筑。
钱姐带着她一直骑到最后一排房子那里,到最西边角落里的院子门口停下。
过来的时候苏棠注意到,钱姐领她是从正门进来的,后排这里中间还有一个大门,外面就是街道,如果出行的话从这边走就可以,不用每次都从大门绕进来。
看到房子,苏棠就更满意了。
这是一栋典型的苏式尖顶小洋楼,房龄虽然久了一点,但是那时候建造的房子都非常结实,哪怕住一百年都没问题。
前院原本应该是个小花园,但是一直没人打理,已经杂草丛生,钱姐带着她走上S形的鹅卵石路,走到房子门口,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入眼先是一个大门厅,往里是客厅,餐厅,厨房和洗手间,以及南北向的两间卧室。
房屋里没有家具,显得十分空旷,地上铺着深红色的木地板,楼梯上是因为年久而泛着灰白色的栏杆。
房门和壁橱门都是米黄色的,客厅居然还有壁炉,天花板上是带着花纹的石膏线装饰。
二楼是四个卧室,其中一个是带独立卫生间和阳台的套房,另有一个公用卫生间,还有一个用雕花青石柱围起来的大露台。
苏棠又爬上阁楼看了看,阁楼很高,也有窗,只是太久无人打扫,到处都是灰尘。
苏棠捂着鼻子,走到窗前向外眺望,入目是一排排的红色尖顶小楼,以及许多高大的绿色树木,视野很好。
这栋房子她越看越满意,虽然价格比她的预算高了不少,但是物超所值。
在后院转了一圈,苏棠就决定了,买下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