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宫
数名宫人欢喜愉悦的声音响彻院子:“奴婢、奴才恭喜贵嫔主子。”
姜令音没想到扶喻给了她一份这样的迁宫礼。
的确,对于后宫嫔妃来说,没有比晋位更能显示圣宠了。
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动,清脆的声音与宫人们的恭贺声交织在一起,萦绕在姜令音的耳畔,她立在殿门前,睃巡了院子里所有的宫人,微微点头道:“都起来吧,今日你们也辛苦了,待会儿去杪夏那儿领赏。”
近来因着芸儿的事,熙和殿的宫人们都变得惶惶不安、战战兢兢,如今听到自家主子眉眼含笑,还给他们打赏,恢复往常的模样,他们总算舒了一口气。
姜令音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中,继而平声道:“从前我便说过,我这儿容不下有二心之人,今儿到了承光宫,我再同你们说一遍,若是你们看不上我这个主子,我必不会强留。”
她说得和善,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一片寂静中,喜盛大声道:“奴才誓要与主子同心同德。”
他是首领太监,有了他带头,身后的太监们也纷纷异口同声。
宫女这边,杪夏自是不用多说,不一会儿,院子里又齐声喊了一遍。
姜令音对他们的表现没有流露出别的情绪,她颔了颔首,安排了众人各自的任务后,便回到了殿内。
她住进了承光宫的主殿,比熙和殿宽敞且明亮,正殿摆着淑妃先前送的三扇屏风。殿内的布置都是按照姜令音的喜好来的,故而在摆放屏风时,觉夏还不明的问了句:“主子怎么不用陛下赏的屏风?”
扶喻赏的是六扇屏风,不论是按规格还是旁的,都更能彰显她的身份。
姜令音看着她,淡淡道:“陛下赏的放寝殿了。”
觉夏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其实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彰显身份和圣宠,还有更好的法子。而淑妃送的点翠屏风,华丽精美,很适合装饰大殿。
去往景春宫的嫔妃很多,但也有人来承光宫。
姜衔玉一早就派兰汀送了厚重的贺礼,她分高,不必亲自前来,不知是不是因她的缘故,住在宜庆宫的汪宝林和楚采女在姜令音未得到晋位贵嫔的圣谕前都带着贺礼来了。
除二人之外,还有昭和宫的方才人。
姜令音踏入正殿时,她们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她进来,都起身向她道谢。
“妾身向令贵嫔道喜了。”
除了楚采女,姜令音实在不明白才人和汪宝林怎么能若无其事的对她笑脸相对。
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周遭顿时一静。
楚采女仿佛看出了几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她轻眨了下眼,看向姜令音,“妾身进来时,看见了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树,似乎是承光宫独有?”
对于楚采女,姜令音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她是从数百人中被选入宫的,身上定是有出挑的地方,姜令音简单打量她须臾,轻笑一声:“楚采女好记忆,那是四季桂,除了御花园,便只有承光宫种了。”
汪宝林看了眼方才人,曼声:“妾身记得,清音阁那边有许多棵桂花树。”
姜令音扬了扬眉梢,听她继续说:“方才人是在问月台遇到的陛下,得到的宠爱,我还以为………………”
她话语未尽,颇是意味深长。
方才人脸色稍有几分凝滞,多亏汪宝林的提醒,她蓦地回想起了当日的情景:当时陛下手中握着一截细长的桂枝,陛下走后,那截桂枝却转移到了姜令音手上。
难道,是陛下给她的吗?
姜令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勾引了陛下?
难怪姜令音当时说,若论争宠,自己争不过她。
方才人低垂着眼帘,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
对于她的不理睬,汪宝林就变得格外窘迫,她咬着唇瓣,渐渐收了声。
她们二人都沉默并没有影响姜令音和楚采女,一番交谈下来,姜令音对楚采女多了几分笑容,离开前,姜令音还特意让纤苓送她出去。
然而回到寝殿里,姜令音脸上的表情都归于平静。
她拨了拨锦盒里的珍珠,漫不经心地对觉夏道:“将这些珍珠送去司珍司,制成耳坠。”
觉夏接过锦盒,小声地“嘶”了一声:“主子,都要用上吗?”
盒子里都是色泽上乘的珍珠,是姜衔玉今日送来的。
姜令音没有解释,“嗯,去吧。”
她平日里很少佩戴珍珠饰品,这些珍珠,虽比不上南珠和东珠,却也是贵重之物,何况得了这许多,怕也废了姜衔玉不少心思。
但她仍没打算自己用。
宜庆宫在承光宫的北面,距离上并不远,两座宫殿之间是一处叫“迎乐苑”的空旷之地,据说很早之前是供嫔妃玩乐之地,但在先帝时期却不知怎的废弃了,如今,只是一个空园子。
姜令音来时瞧见后,便对这个地方有了自己的规划。
扶喻答应给她摆几桌宴席庆贺迁宫之喜,她原是不想在承光宫的院子里折腾的,但??
姜令音晋为贵嫔的圣谕来得突然,去往景春宫的嫔妃们彼此面面相觑,转眼看顾静姝时,有不可置信,也有幸灾乐祸,仿佛是在嘲弄顾静姝。
顾静姝怔愣了须臾,神色便恢复如初。
陈采女走到她身侧,想要安慰:“顾姐姐,你与令贵嫔不一样,在陛下心里,更看重的是姐姐你。”
顾静姝摇了摇头,尚未张口,嫣小仪的声音便传到了耳中:“听说陛下让令贵嫔住进了承光宫主殿。”
一语激起千层浪。
顾静姝住进的也是景春宫的主殿,闻言,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嫣小仪。
“顾贵嫔协理后宫,住在主殿里是应当的。令贵嫔又何德何能?”
要知道,连琼贵嫔也没有住进瑶华宫的主殿。
陛下如此明显的态度,不正是要告诉她们,令贵嫔日后是板上钉钉的娘娘吗?
嫣小仪不明白,得到圣宠的嫔妃并非只有姜令音一人,为何陛下给她的,都是其他人没有拥有过的。
她想不明白的事,许多人也难以理解。
一时间,院子里人心浮动,窃窃私语起来。
见顾静姝对这些言语无动于衷,陈采女仿若松了口气,试探地提议道:“今儿是顾姐姐的喜事,可要摆几桌宴席庆贺庆贺?”
顾静姝对她温和一笑:“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正式协理后宫后,淑妃将尚食局和尚功局交给她管理,因而,她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陈采女点头,了然道:“顾姐姐再忙也要记得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二人相谈甚欢的一幕被众人都看了去,众人神色各异。
坐在最后一张椅子上的段采女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
然而景春宫的热闹和欢声笑语并没有维持多久,又过了一柱香时辰,众人正陆陆续续地离开,便见一位太监冲进来禀告道:“圣驾到了承光宫,方才传来消息说陛下打算过几日在迎乐苑摆几桌宴席。”
康乐的声音让众人脚步生生停下。
“迎乐苑?”有人疑问,“为何要摆宴席?“
顾静姝面色不改地问:“可是给令贵嫔的?”
康乐迟疑地点头:“是。”
见扶喻应了她的话,姜令音笑意愈深,她转了转眼眸,忽地问:“陛下这样,是不是厚此薄彼了?”
女子眼中分明透着笑意,却还要装模作样地询问他。
扶喻轻呵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问:“何意?”
姜令音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顾贵嫔妾身一起迁宫,陛下却只给妾身庆贺,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扶喻接着问。
姜令音也不心虚,仰着头道:“旁人不会觉得陛下偏心吗?”
扶喻轻勾着唇,淡淡应了声:“那??以为该如何?”
姜令音理所当然地道:“妾身怎么知道?”
女子的小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扶喻自然能看出来,她贯是喜欢使用这些小伎俩,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分明是两个意思。
扶喻懒得和她计较,语气随意:“朕是偏心。”
话一出,姜令音脸上立即流露出惊讶之色。
除了惊讶,她还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无措,攥着他衣袖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扶喻不禁皱了眉,“怎么了?”
女子从未像现在这样看他。他正要伸手揽过她时,却被女子扑了个满怀,他正欲抬手,却听她口中呢喃:“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妾身说这种话。”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但二人凑的近,扶喻便听得格外清晰。
每个字都宛如豆大的雨滴,轻轻地敲在他身上。
这一刹那,连呼吸都是停了。
感受到肩头上的湿润,扶喻缓缓放下手臂,到嘴的话突然就不想说了。
他没想到这一句话,给女子的触动这样大。
姜令音哭得无声,扶喻却能感受到她隐约的颤抖。
女子自幼失怙,如此失态,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这种痛苦,扶喻不能感同身受,但他大抵能理解一些。
他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后背,静静地安抚着她。
姜令音下巴搭在扶喻的肩上,渐渐平息了情绪。她眼睫上还挂着泪,脸上却只有平静之色。
她不知道扶喻那句“偏心”是不是随口一说,但她想要这句话变成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俗话又说,十个指头不一般长。
扶喻是帝王,却也是凡人。
他的心,和世上人的心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有情有欲,所以会偏心,是人之常情。
姜令音和他挑明这一点,也是让他意识到,她需要他的“偏心”,比任何一个人都需要。
而后习以为常到不认为那是“偏心”,成为他的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