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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殿外的梧桐树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手执柳枝,衣袂翻飞,练着最基础的入门剑法。
时值正午,霜莹汇报完手里的事务,无事一身轻地从殿中走出。
踏出殿门,第一眼就看见南烟在树下练剑,练的还是最基础的剑法,霜莹眯着眼看去,驻足观看。
树下女子一直在练剑,瞧着是认真,但却练着最基础的入门剑法,一招一式都空虚无力,有形无骨,反反复复只练入门第一式。
这分明是在敷衍,而且敷衍极了。
霜莹没忍住笑了声,扬声道:“阿烟,你这是练剑还是舞剑啊?不对,是在玩柳枝吧,练剑不用剑,拿着一截柳枝在这比划?”
南烟练剑的动作凝滞,转头看着霜莹,成功找到一个停下来休息的理由,立马扔了手中柳枝,悠闲开口:“笑什么笑,我跟你比不了,天资差嘛,练练基础剑法怎么了。”
“可是你手里拿的也不是剑啊,我记得师尊送过你一柄青衣剑,你的剑呢,怎么不用青衣剑练?”
“青衣剑可是地阶中品的灵器呢,我一个不小心用坏了怎么办,只是练练剑招而已,用柳枝也是一样的。”
其实南烟是觉得柳枝比青衣剑轻很多,拿着方便不累手,所以就用柳枝糊弄了。
也不知道神君是怎么想的,不用她一个侍女端茶倒水,居然让她在院子里练剑修习,她不是弟子,只是侍女而已,为什么要练剑啊!
不过这些吐槽的话南烟不敢在应淮面前说,只敢在心里想想,而且不敢对应淮的话提出任何质疑,只能乖乖在院子里练剑。
有了霜莹陪她闲聊,南烟立马忘了练剑的事,两个人说起来就没完,不知不觉就是半炷香了。
“南烟,练的如何。”
殿里的阎王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们身后,猛然一出声,将南烟和霜莹两人的心的吓停了一拍。
南烟无言以对,局促地站好了,低下头不敢看他。
旁边的霜莹飞快地后退几步,看了眼师尊的脸色,忙不迭地请辞:“弟子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搅师尊了,这就退下。”
“等等。”应淮叫住霜莹,“你既然如此清闲,那就留下教导南烟剑法,今日天黑之前,本尊要看见她娴熟运用入门十式。”
霜莹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塌,欲哭无泪地看了眼南烟,但也恭敬抱拳,应下了这个差事。
救命,跟辅导南烟剑法比起来,她还是更愿意出任务去与灵兽厮杀。霜莹记得南烟不擅长用剑,更喜欢捣鼓灵植草药之类的,与其练剑,不如专心学习炼丹,做个丹修。
南烟在心里对霜莹说声对不住,她连累霜莹了,这确实是个艰难的任务,她百年不曾用剑,这些入门剑法都忘得差不多了。
但看霜莹那幽怨的神情,南烟还忍不住笑,憋笑地十分痛苦。
玉阶上,应淮垂眸看着南烟的小表情,眼中藏着几分笑意,但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冰冷严肃。
他手上灵力一动,下一秒,被南烟扔在地上的柳枝被一团烈焰包裹,瞬间化为灰烬。
“用剑。”
正要去捡柳枝的南烟:“……是。”
*
南烟磨磨蹭蹭一上午都没练出成效,全在耍滑偷懒,午后有了霜莹盯着,她彻底没了偷懒的机会,顶着霜莹幽怨又敬业的目光,成功在天黑之练熟了入门十式。
“你瞧,这不是学会了嘛,看来以前没学会是因为师尊没下命令啊。”霜莹无情嘲笑,“你呀,得有人在后面用鞭子撵着你才行。”
南烟撇撇嘴,无奈叹气,“真的不想练剑,我天赋这么差,就算再怎么修练,能走到聚灵境就算是到头了,人生短短几百年,与其将大把光阴耗费在没有造化的修为上,不如吃好喝好,做个悠闲的废物。”
奈何神君思维奇特,非要侍女练剑,她是能保护神君还是怎么滴,遇到危险还不是要躲在神君身后,没有一点用处。
霜莹:“谁说你天赋差了,你就没好好修炼过,没努力过怎么能说自己差呢,你看你练会入门十式不就只用了一下午么,我记得我当年不眠不休练了好几天呢……”
南烟擦拭着青衣剑,思索道:“总觉得青衣剑在带着我挥剑,不然怎么能学这么快。”
“错觉啦,青衣剑只是地阶灵器,怎么可能带着你挥剑呢,必须是圣阶以上的灵器才能生出器灵啦。”
*
任务完成,应淮验收了成果,还算满意,大手一挥放南烟和霜莹两人回去了。
南烟回了栖霞阁也没有闲着,她有很多事情能做,给自己做香喷喷的饭菜,做糕点喂小黑,自顾自地逗会高傲冷淡的小黑鸟,吃饱喝足后去灵田里照料她自己种的灵植果蔬,待到天光消散,她拿出夜明珠摆在书案上,饶有兴致地翻看书册。
书名是‘妖域灵植图鉴’。
南烟喜欢看有关于灵植的书册,灵域灵植图鉴她已经在看好几遍了,所以现在看看妖域的灵植都是什么样的。
在还没来到凌霄宫做侍女前,神剑宗的所有半妖都会参加一场外门弟子的考核试炼,这场试炼决定半妖是成为外门弟子还是去做各个阁殿中做侍者,不想为奴为婢,就要努力修练,有一技之长,让自己有成为外门弟子的本事。
南烟最初给自己想的道路是药修,她自小喜欢研究灵植花草,也认为自己在这上面有些天赋,不过……
那场考核中,她是唯一考进医阁的半妖,医阁弟子大多都出自世家大族,寻常人家出身的弟子基本上不会进入医阁,所以医阁是最鄙夷半妖的地方,她只在医阁待了一个月便自请离去,甘愿去凌霄宫为婢。
不过几百年的光阴,何处不是蹉跎,她认命了,来凌霄宫做侍者好过在医阁受冷待白眼,那些世家子弟鄙夷又垂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只会让她无比恶心。
神君冷面无情,对谁都是淡淡的,不分男女老少实力高低,更不看皮囊美丑,南烟做一辈子侍女也愿意。
只是最近,神君好似有些变了。
也不难理解,有了混沌战场的种种,又怎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不想深想,只知道自己并不厌恶神君的眼神,当有些事避无可避之时,南烟就会想想最坏的结果。
她知道神君的为人,就算闹得不好,不过是把她赶出凌霄宫罢了,结果能坏到哪里去呢,她活了一百多岁,享受过美妙世间,开开心心活过一场,就算即刻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
南烟眼睛看着书,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猛然傻笑了下,眼角眉梢都透着舒展的笑意。
一抬眼,她与站在书案边的小黑对上视线。
南烟伸手戳了一下小黑鸟的羽毛,总觉得在一只小鸟的眼睛里看见了嘲讽。
“这么黑的鸟……真丑呀。”南烟一把将小黑抓在手里,左摸摸右戳戳。
她一抬手,袖子下滑,右手手腕露出。她手腕上戴着一条黑色的链子,起先南烟不知道这手链是哪里来的,一直戴着只是因为摘不下来。
后来想起混沌战场上的事,她才记起来,这手腕是神君系在她手上的,说是龙族护心鳞,有很大用处呢。
小黑不挣扎,似乎是懒得理她,任由她摸着羽毛。
突然她手链释放出金色的灵力,光芒一闪,直直往小黑鸟身上冲去。
南烟一惊,连忙松开手,手中的小黑鸟灵巧地蒲扇着翅膀,飞到了一边去,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南烟的手链瞧。
“没伤到你吧。”南烟紧张地检查了一下小黑全身,并未发现任何异样,这才放心下来,疑惑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链子。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护心鳞以为小黑会对我不利吗?”
“百年过去了,这手链可能是不太好用了吧。”
幸好护心鳞并没有攻击小黑的意思,刚刚那一下似乎只是试探,不然她要怎么给流苏交代呀。
南烟没了看书的心情,安抚地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将夜明珠收起来,洗漱去睡了。
————
转眼就是半个月过去,这些日子南烟每日晨初到月华殿,日落时分回到栖霞阁,上值不为端茶倒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练剑。
正巧霜莹这段时间清闲,神君便让霜莹教导南烟,当然,这不是白干的,居然还有一万灵石的报酬。
身为穷鬼的霜莹一听灵石就两眼放光,满心欢喜地应下了,每日斗志勃勃拉着南烟练剑,化身最严导师。
至于师尊凌霄神君为什么要她一个亲传弟子去教导侍女练剑,这事是不是不合规矩什么的,这些完全不在霜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知道有灵石拿就够了,更何况日日相对的人是南烟,何乐而不为。
凌霄宫众人虽然都不太理解神君此举为何,但没人敢置喙神君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猜测神君对身边人要求很高,就连贴身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是修为低下的累赘。
这日,霜莹和南烟照常在月华殿练剑,中途,一直受伤卧床修养的四弟子慕白前来求见。
一进院,慕白便瞧见三师姐在教那个半妖侍女练剑,两人边练边说笑,气氛颇为轻松自在。
“三师姐。”慕白蹙眉,冷声提醒,“这是师尊的月华殿,即使你们关系再好,也不应在师尊的庭院喧哗胡闹,岂不是打搅师尊情景。”
师尊最是喜静,小时候他们几个弟子跟在师尊身边修练,几人做事都轻手轻脚的,哪敢发出这样喧哗吵闹的声音。三师姐和这个半妖在师尊的地盘说说笑笑,当真是太没规矩。
霜莹和南烟停下手中动作,练了许久,正好歇一歇。
“慕白你误会了,正是师尊让我在这里陪南烟练剑的。”霜莹并未发觉慕白态度有什么不对,温和解释道。
话落,她关心几句慕白恢复得如何了。
“已经恢复大半了,没什么大碍了。”慕白说话间,目光一直落在南烟身上,眉眼微蹙。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说:“修为如此低微,师尊直接换个更好侍女就是,何必提拔一个血脉低贱的半妖……”
“慕白!”霜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你不过就是投生到灵族女子的肚子里罢了,出生本就是不能选择的事情,单凭一个出生你就高贵了?”
“到底是谁将这些话熏陶到你们耳朵里,你是这样,云夏也是这样。”
慕白不可置信,“师姐,你是在这个半妖教训我吗!”
“是,怎么了?”
师姐弟俩一言不合就吵架,霜莹外冷内热,最是仗义,她与南烟关系好,自然见不得别人诋毁南烟,就算这个人是她师弟也不行。
两人吵架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月华殿里的人。
殿中有好几个人,云洹、洛羽泽和南宫雅都在里面,正在商讨为云夏炼制涅槃丹的事。
听见外面的声音,三人一同出来,洛羽泽当即过去劝架,但霜莹和慕白都在气头上,谁也不理会他。
云洹听了几句,大致是听懂了,当即呵斥出声,“慕白,去向南烟认错。”
“我认错?师兄我不知我何错之有。”慕白有些怕大师兄,但也十分不服气,不会轻易服软。
气氛冷凝,南宫雅温和一笑,看向南烟,“原来是这等小事,你们师兄弟都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亲厚,何必因为这点事闹不愉快呢,慕白伤还没好,南烟不会与慕白计较的。南烟你倒是说一句话呀,霜莹和慕白都因为你吵起来,你怎么躲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
南宫雅在南烟面前一向是这个口吻语气。
南烟看了眼南宫雅,微微一笑:“姑姑想让我说什么呢?”
‘姑姑’两字一出,在场众人都静了一瞬。
南烟的存在是不被南宫家承认的,她这个参杂妖族血脉的子嗣活在世上,就是南宫氏族最大的耻辱和污点。
南宫雅从不允许南烟叫她姑姑,但却一直以长辈的身份自居,用长辈的口吻教育南烟。
这声‘姑姑’就是在打南宫雅的脸,他们口中血脉低贱的半妖,也是南宫家的血脉呢。
南宫雅脸色变了变,最后冷冷扫了南烟一眼,直接甩袖离开。
须臾,众人口中的师尊从殿内走出。
应淮看都没看慕白一眼,他唤了南烟一声,直接带着南烟进了殿。
殿外,四个师兄弟相对,气氛更冷了。
慕白看着师尊视他于无物,带着南烟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暗暗咬牙。
云洹对师妹和师弟都做了惩罚,罚霜莹抄三遍凌霄宫戒条,罚慕白到后山禁闭,等什么时候想清楚,真心认错对南烟道歉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
殿内,南烟坐在茶桌边,沉默不语。
应淮坐在她对面,手执茶盏轻抿,“南宫寻当年,是数一数二的剑道奇才,我与他交过手,倒是名不虚传。”
南宫寻就是南宫雅的堂哥,也就是南烟的生父。
百年前,南宫寻突破真神境,去了上清域。
南烟低着头,低声呢喃,“神君提他做什么,就是个陌生人而已,我都没见过他。”
应淮放下茶盏,静静看向她,冷静道:“我提南宫寻,只是要提醒你,子女天赋大概率会受父母传承,南宫寻百岁飞升,耀月夫人子嗣诸多,亦是妖域一方霸主,你每日都说自己天赋奇差,悟性极低……”
“这话说多了,你自己都要信了吧。”
南烟抿唇,将头埋得更低了。
“除了你自己,没人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别人的庇佑,都有代价。”
“那神君的庇佑也有代价要收吗?”
应淮眯了眯眼,唇角微勾,眼神有些危险,“当然。”
南烟依旧垂着头,毫不犹豫道:“那希望这个代价我可以付得起。”
“?”
应淮愣了下,然后轻轻笑了声,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搭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那危险的目光直让人胆寒,心神颤抖。
南烟不敢抬头,懊悔地咬着唇。
她好像又说了不好的话,就她这个脑子,真的有天资可言吗。
屋内寂静,落针可闻。
许久,南烟硬着头皮开口,尴尬地转移话题。
“这手链好似有些不对,昨夜竟莫名其妙闪了一下……”
她将昨夜的事情简单描述一遍。
听完,应淮神色渐渐凝重些,“能让护心鳞有反应的,要么是危险,要么是遇到了血脉至亲,明日你将那黑雀带过来,本尊亲眼瞧瞧。”
南烟:“是。”
小黑鸟有对她有危险吗?可是护心鳞也没真正攻击他啊,另一种更不可能了,小黑鸟还能神君的血脉至亲不成?真是笑话。
这护心鳞就是坏了吧,神君不会是不好意思承认吧?
南烟在心里嘀嘀咕咕,正准备起身告退,面前的人淡淡开口。
应淮:“手链有问题为何来问本尊?还是说你已经想起来,这护心鳞原是本尊送你的。”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