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是有了名的“呆霸王”。
在天高皇帝远的金陵,紫薇舍人薛公的后人仗着多年身为“领内府帑银”皇商积攒下的家族财势,愣是成为了又有权又有势“丰年好大雪”。
薛蟠是薛家的第三代,从小死了爹,薛姨妈又一味纵容溺爱,养成个不学无术、蛮横霸道的德行。
仗着是特权阶层,抢男霸女,无法无天,当街打死人命都不当回事。
这种人,没什么是非观,只知道任性,活的就是个混蛋的“混”字。
但薛蟠也有薛蟠的“小心思”。
如今他因为人命官司,不得不来到京城做“黑户”,光靠着“珍珠如土金如铁”四下里散财,可并不能让他再在京城地面上“平蹚”。
这时候,他也需要“抱大腿”。
虽然薛姨妈带着儿女赖在贾家不走,可贾家的男人再废物,也没人看得起薛大傻子,更别提薛姨妈还想着让贾政替自己“管教”薛蟠了。
同辈人当中,薛蟠做梦都想抱上贾琏的大腿,可他连蹿带蹦也够不着贾琏的脚指头。在贾琏眼里,薛蟠真是“屁都不是”。
东府里的贾珍倒是喜好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甚至伤风败俗也不在乎,可问题是贾珍也看不上薛蟠。
薛蟠一听说宁府喝酒,立马就备好厚礼赶过来凑热闹,可贾珍的态度是:酒席上都是我自家人的时候,你来了就来了;可真到了有官场来往的时候,薛蟠免进。
薛蟠为了能混进“京圈”,退而求其次,把目标锁定在了“未来妹夫”贾宝玉身上。
之前用着王夫人的面子,薛蟠混进了贾家族人才能上的族学,可跟宝玉成了同学还没几天,就因为香怜、玉爱、秦钟这几个“小宝贝儿”,差点跟宝玉翻脸成了“情敌”。
后来还是妹妹宝钗出了主意,先让宝钗的丫鬟莺儿认了茗烟的娘做干娘,如此一来,只花了几百钱的小礼物,莺儿就和宝玉最得宠的小厮茗烟成了干姐弟。
这是薛家人拉拢宝玉身边人的第一步,后面当然还有宝钗出马,拉拢住了袭人。
从此之后,从莺儿买通茗烟,渐渐就成了薛蟠买通茗烟,宝玉外出的所有行踪,就全在了薛蟠的掌控之内。
薛蟠看似是个二百五,其实,也真是个二百五。
他脸皮极厚,只要给他盯上的人,从来都是百折不挠。
正因如此,文化修养、家教修养都极差的薛蟠,愣是百折不挠地保住了宝玉的大腿,终于得以跟着宝玉挤进了赖尚荣那一级别的朋友圈子。可再高一点的圈子,薛蟠厚着脸皮也混不进去。
这回借着过生日的由头,薛蟠可是花了大心思,一定要趁机与宝玉的其他高贵朋友攀上交情,哪怕先攀上一两个也好。
可惜宝玉为人怪癖,虽然身为荣国府贵公子,却一向最看不起为官做宰的人,懒得与他们往来,只爱秦钟、柳湘莲这等风流人物。
好在宝玉还有另外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生得年轻好看的人,无论男女。于是,就有了北静王水溶和冯紫英两个是他能看得上眼并愿意来往的。
薛蟠很想攀上北静王爷这个大高枝。
可惜,这个高枝对于薛蟠而言,实在是太高了。
不过没关系,薛蟠有薛蟠的本事,他盯上了蒋玉菡。
这个妩媚的琪官深得北静王的宠爱,听说他在紫檀堡的宅子,就是北静王出银子买的。
薛蟠也有钱,立刻就置办了一辆樱桃木配全副黄铜件儿的新马车,配上两匹高头大马,也送去了紫檀堡蒋玉菡家,从此就和琪官蒋玉菡攀上了交情。
可蒋玉菡毕竟是戏子,薛蟠最想攀附的,是宝玉的另外一个朋友——冯紫英。
这个冯紫英为人豁达,颇有侠气,不大讲究贵公子的身份架子,是四王八公等一众功臣派的子弟里面最爱交际的。无论年轻年长,身份高低,他都愿意来往,是薛蟠能挤进京城公子圈的最好跳板。
而且,此人还是贾琏的同学,所交结者,皆贵人也。
所以薛蟠不惜花重金买通了宝玉的小厮茗烟,让茗烟以宝玉的名义,请了冯紫英和蒋玉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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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素来只爱狂嫖滥赌,今日为了结交冯紫英,只得改了性情。请了贾政的一众清客在此热闹,只叫了个会唱曲儿的小子来,终归不如平时寻花纵酒,朝夕追欢,痛快没有拘束。
一时摆上酒菜,薛蟠也不理会旁人,自己先端起酒喝了一大口,笑道:
“什么话我也都不说了,且吃起来,且乐起来!”
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都知道薛蟠家中无甚教养,诸多事情都不讲究,便也随性吃喝起来。
正此时,小厮来回“冯大爷来了”,薛蟠一叠声地大声高叫“快请”。
众人都迎出去,便见冯紫英一路说说笑笑进来。
正是个“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少年英侠状貌。
冯紫英没搭理薛蟠,只朝宝玉笑道:
“你竟没去书院上学?躲在家里高乐,倒不怕书院里的先生罚你?”
宝玉一见冯紫英,不由也心情大好,笑道:
“我倒不比你,去一趟书院瞧了瞧,回头说一句‘在外吃不惯、住不惯’,老世伯就心软不逼着你去上学了。”
冯紫英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家父何曾那般好说话?
幸亏那时节家母偶着了些风寒,不好了两天,借机求了家父,说若是我也病在书院,可如何是好。
若非如此,我也没的如今的逍遥了。”
薛蟠看他二人说得热闹,便见缝插针说了一句:
“且入席,有话慢慢说。”
冯紫英是个“场面人”,不愿入席,也找了个托词道:
“论理,我既接了宝二爷的帖子,纵然有事,也该来陪饮几杯才是。
只是我昨儿才从铁网山打围回来,今日出门是为了一见大大要紧的事情,耽搁不得,这入席就免了。”说着便站起了身。
宝玉奇问:
“这早晚才是春天,哪有个春天打围的道理?
一来皮毛不厚,二来正是繁衍生息之时,你没听说‘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劝君莫食三春蛙,百千生命在腹中’的道理?”
冯紫英摆手摇头道:
“可不都是家父要去,我没法子才跟了去?
难道我闲疯了,在家吃酒听唱不好,倒要寻那个苦恼去?
这回走这一趟,委实是‘大不幸之中又大幸’。”
说着就要告辞走,薛蟠上前死拉着不放,冯紫英心中不快,看在宝玉面上,倒还尽量耐烦忍着,笑道: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若非要饮了酒才许我走,就赶紧拿大杯来,我喝两杯,承了你这个情儿也就是了。”
说着话,自己拿过大杯,执壶斟满了两大杯,站着一口气灌下去,转身又要走。
宝玉好歹是世家子弟,早瞧出冯紫英不愿饮宴,猜想他是接了自己请客的帖子,结果来此才发觉被请来薛蟠的书房,主位上坐的又是薛蟠,自然心中不快。
偏薛蟠仗着有钱任性惯了,从来不会看别人的眉眼高低,此时仍旧赶上去,涎着脸只死拉活劝:
“冯大哥既然来了,那就必得不醉不归才是道理。走不得!走不得!”
冯紫英脚下不停朝外走:
“来日方才,改日再说。”
薛蟠追着就是不肯放手:
“好大哥,先别走,今儿是我生日,什么事儿也都放一放,怎么也得坐下吃个尽兴再走。”
冯紫英已经不耐烦,忽然一把推开薛蟠:
“那边还有要命的大事呢,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