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秦可卿的一刹那,贾琏心里蓦地腾起一个旋律: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这是他高中三年,每每看到校花女神时,脑中就会腾起的旋律。
只不过那时候,他更多地是重复后面几句;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从小到大,谁还没个想给女神当舔狗的经历?
除非,你从来没遇到过心目中的女神。
而今天贾琏又想起这首歌,倒不是他想当舔狗,而是,这秦可卿的童话好像是有一点点骗人。
她确实身段袅娜风流,也确实长相妩媚鲜艳,绝对算得上“魔鬼身材、天使面庞”,而且举止温柔娴静,美,真的很美。
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
至少,她没有贾琏想象中的那种艳压群芳、一见夺魂、死了都愿意的美。
可《红楼梦》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暗示说秦可卿是“红楼第一美”啊。
果然“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前世那些美女网红的自拍照不可信,你以为古人书里的那些绝世美女描写就可信了?
至少贾琏觉得自己还是略有失望的。
也许,是因为想象中的期望值太高了吧。
眼前的秦可卿,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嫁为人妻,似乎是这个身份让她的艳丽花容多了几分风情媚态。
与年纪相仿的王熙凤张扬凌厉不同,她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一举一动都温婉和顺,甚至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贾琏瞬间明白为什么贾府上至贾母和婆婆尤氏,下至家中仆从,甚至连泼辣善妒的王熙凤,对秦可卿都是都满满的喜爱和怜惜。
可这样一个女人,《红楼梦》对她的判词却与别人的一派风花雪月完全不同,直接说“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就差指着秦可卿的鼻子说:你这漂亮货就是一个“主淫”的“败家的根本”。
是不是忒过分了?
就好比大唐集团倒闭了,非得怪罪中间一任总经理的“小蜜”杨玉环小姐姐长得太漂亮,你不亏心啊?
贾琏心里吐槽归吐槽,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免礼免礼,可看见你婶子了?”
可卿低眉躬身答道:
“看见了,婶子还在老太太那边。
今个儿老太太高兴,原不该这么早走的,是我身子有些不得意,跟老太太告了假。”
一旁的贾蓉一直只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尖,倒是贾珍立刻接话道:
“她就是这样。本来一大早就头晕,可就是忍着不肯说,这要不是方才老太太瞧出她脸色不好,她还只是隐忍呢,只唯恐扫了旁人的兴致。”
贾琏看得出秦可卿的头更低了些,心道:
瞎子都能瞧出来,贾珍对儿媳妇,果然是比他儿子对媳妇还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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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过贾珍一众人,贾琏走进贾母院中。
来到廊下,就听得屋中笑语不绝,见丫鬟要进去通传,贾琏便朝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丫头捂嘴一笑,轻轻打开了帘子,让贾琏进去。
只听得王熙凤正朗声笑道:
“可见是老太太偏心,每每只要一见着蓉哥儿媳妇,就喜欢得什么似的。
教我方才吃的那几杯酒,在肚里竟全都变成了醋,酸得我啊,只恨我生不出蓉哥儿媳妇那样可人疼的样貌来。
早知道啊,托生的时候,我就应该多求求阎王老爷,求他将蓉哥儿媳妇的好模样,也分给我一二成,如此一来,老祖宗也肯多疼我一二成,那我福气可就大了。”
贾母也笑道:“就你个凤辣子嘴刁!凡事都要抢尖拔上,没一时不争宠的。”
凤姐儿“咯咯”笑道:
“哎哟我倒想不争宠,可谁叫我是个没本事的呢?
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只一心想着哄老太太高兴,只要能多吃一碗饭,也管不得老太太怎么瞧我这耍猴儿的了。
何况我胆子又小,经历又少,每日里唯恐老太太、太太瞧不上我,吓得我啊,连觉也睡不着了。
偏老太太是个就喜欢漂亮孩子的,一见蓉哥儿媳妇啊,立刻就嫌弃我这个烧糊了的卷子了。”
贾母哈哈大笑:
“猴儿,你这样的还叫‘口角笨、胆子小’啊,我只怕你太伶俐了,窜上树去抓不住。
你若真是个烧糊了的卷子,我倒不嫌你,看琏二嫌不嫌。”
贾琏听得时机正好,接口笑道:
“她是个‘烧糊了的卷子’,那我就是个‘烤糊了的烧饼’,正好一对儿没人要的,就都只能赖在老太太这里得了。”
贾母一见贾琏进来,更加喜笑颜开:
“正说着你,你就跑来了,可见是听墙根的。”
贾母原本就是个爱说说笑笑的性格,此间见眼前这一对玉人儿似的孙子孙媳,心中更是喜欢。
“这些日子也不见你,我正说要叫人去把你拿来问话呢。
宝玉今日去了“水仙庵”,看那里梅花开得茂盛,就给我和太太都折了一大枝子红梅回来。
我一高兴,叫他们把我那里存的一坛子极好的惠泉酒拿出来吃。让凤哥儿去叫你,你媳妇说你出去了,问她你去哪里了,她又说不知晓。
琏二,我倒要问你,跑哪里钻沙子去了?”
贾琏给贾母见了礼,从昭儿提着食盒里,端出一盘烤得半糊的烧饼,笑道:
“老太太说孙儿是听了这里的墙根,孙儿不敢辩驳。
可孙儿手里的这个,却实打实是‘烤糊了的烧饼’,孙儿是有了孙猴儿的神通不成?竟然这会子拔根毫毛就能变出来了?
我没有宝兄弟风雅,寻不来梅花孝敬老太太,不过这趟去姑苏,倒是学了个贴烧饼的手艺,虽说做得不太像样,可好歹是孙儿的一点子心意。”
说着话,将那烧饼盘子捧在贾母面前:
“老太太就是瞧着这烧饼再难看,也小尝一口,算是给孙儿个夸奖。”
贾母一见那盘烧饼,个个做得非圆非方,形状说不出的怪异,又烤得大了火候,大半都成了焦褐色,脑中想见自己这个十指从不沾半点阳春水的孙儿,竟然笨手笨脚做了烧饼给自己送来,不由哈哈大笑:
“你媳妇说她像‘烧糊了的卷子’,我倒是没见过。
可如今瞧见你这‘烤糊了的烧饼’,倒是当真难看。”
伸手拿起顶上的一个烧饼,一边端详,一边大笑:
“我如今呐,倒成了你媳妇方才口里‘见识浅’的那个。
我痴长了这几十岁的年纪,只道是‘天下烧饼一般圆’,竟从没见过长得这等支棱八翘的烧饼。
硬是叫我左瞧右瞧,瞧了半晌,就是怎么也形容不出它是个什么形状来。”
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邢夫人原本正为宝玉只用一支梅花就哄得老太太开心不已而不快,又见王夫人、王熙凤姑侄两个将老太太围在中间,自己连话都接不上,一直心中讪讪的。
直到贾琏突然出现,一下子就抢了王熙凤在贾母面前的风头,邢夫人心中大畅,此时的笑声便尤其响亮,趁势夸道:
“这个琏二,就他孝心大、鬼主意多,瞧把老太太逗得。”
贾母那厢还笑得前仰后合,一手举着烧饼,一手指着贾琏:
“我如今啊,也是你媳妇口里‘胆子小’的那个。
你这个烧饼啊,叫我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往嘴里放。”
众人更是笑个不住。
忽听王熙凤高声道:
“老祖宗,这烧饼可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