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穆当真要毁约另娶慕三姑娘?”周稚宜拿帕掩面,耸肩呜咽抽泣起来。
丝帕之下,却平静地未见任何悲色。
“你们季家欺人太甚!”绿衫啐了一口,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愤怒:“当初老爷与季家定下婚约,由方大人保媒,婚书还在府衙中存放着。若季穆翻脸不认人,就算是告到金銮殿上,咱们也能讨回公道。”
此言一出,李婆子脸色大变,她怎么还忘了这一茬,这桩婚事保媒之人乃是府城大人,岂是季家说变就变的?
除非,少爷与慕姑娘生米煮成熟饭,其父才会以权势压人接触婚约……
那周稚宜更不能留在府上了。
李婆子心思转动千万回,面上已经重新带笑:“那只是夫人一厢情愿,少爷与姑娘情投意合,为人又风光霁月,定不会做出那等婚约之事。因此,姑娘更是要把握住这次进香抄经的机会。”
周稚宜似乎被她说动了,抽噎的动作变缓。
“那明德寺虽然偏僻清苦些,倒也不错。”绿杉面上带着些焦急的神情,眼珠子转了一转:“若姑娘手里还有银钱打点,这些都不成问题,只是可惜……”
李婆子眼眸一亮,道:“姑娘既是上山为少爷祈福,自然要季家上下打点。不拘银钱还是被褥银炭,定要姑娘住得舒舒服服,乐不思蜀。”
最好一辈子留在寺庙当姑子,再也别回来!
丝帕底下,周稚宜神色突然变得有点冷,一双眼底隐隐泛出厉色:“绿杉,岳娘,你俩多带十几个婆子去,免得一趟搬不完东西。”
李婆子:“……”
周姑娘这意思,是要搬空夫人库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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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早晨的天空,朦胧得如同笼罩层银灰轻纱。
五辆满载的马车一路从城北出发,直奔城门口。临近年关,南来北往进出城的车队比往常较多。
季家车马混迹在车流中并不醒目。
就在此时,皇城下传来一阵“铛铛铛”的敲锣声。
绿杉好奇地掀开一角帘子张望,只见四名身穿金甲的天子亲卫,于城墙下的告示牌上张贴张皇榜,人群倾巢涌动朝那边汇聚。
她伸长脑袋,恨不得飞奔过去。静静地张望一会儿,整颗心像是被猫爪轻轻挠着似的,坐立不安。
这股动静闹得周稚宜看书都不安生,无奈轻叹:“出城还有一会儿呢,你想去凑热闹,便去看看吧。”
“姑娘你真好,奴婢去去就回。”绿杉猫着腰钻出马车,眨眼淹没在人流中。
相比于活泼好动的绿杉,岳娘面庞沉静淡漠。却又在周稚宜需要时,体贴入微地递上对应的东西。
周稚宜心神微动,状似无意地问道:“岳娘,你曾在景公子跟前伺候过?”
岳娘眼睫微颤,心道姑娘心思果然敏锐,并不隐瞒:“是!公子仁德,但府上规矩多。奴婢性子直率,曾得罪不少人,吃了个大亏,最后索性求了公子恩典,到这边院子来干杂活。”
那人的确是个仁善君子。
周稚宜遂不再多问。
然而还没看完两页书,那厢,绿杉满头大汗地爬上马车,两道眉毛纠结地拧作一团,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左右这书是看不成了,周稚宜合起放在一旁,问道:“那皇榜是否与慕三姑娘有关?”
绿杉惊愕得瞪圆了眼。
周稚宜娓娓道来:“你如此吞吞吐吐,想必此事与我有关。我与季穆皆不识宫内贵人,唯一有所牵连的便是那位慕三姑娘。
慕三姑娘之父乃户部尚书,其本人又深得太后欢心,常入宫相伴。再观你神色凝重,甚是担忧。所以我猜测,那皇榜之上应当是嘉奖。”
听到这,两婢子心服口服。
“奴婢告诉姑娘,姑娘千万别难过。昨夜慕三姑娘向大理寺告发店内账房私通水匪,太后嘉其英勇,特赐乡君封号。”
周稚宜闻言却是拧起眉头:“你确定真是蘅芷阁账房?此事甚是蹊跷。她白日为答谢季穆帮忙,携重礼登门,夜晚却告发账房,期间定有变故。对了,那皇榜上,可有提及陛下的嘉赏?”
“只字未提。”
“那更是奇怪了,告发水匪乃大功一件,陛下怎会吝啬赏赐?除非……”周稚宜心脏微颤,除非这是太后争取来的结果。
可话说回来,尽管慕三空有乡君名号,不为陛下所喜,好歹也是乡君,足以令季徐氏冲昏头脑了。
但愿她上山礼佛期间,季徐氏能把握良机,成功拿下这位高门儿媳!
“姑娘,眼下倒是有个好消息。”
绿杉兴冲冲地说道:“蘅芷阁为配合大理寺调查,停业三月。从现在算,刚好要到春闱结束后。”
闻言,周稚宜终于露出轻快的笑容来。
主仆俩真真想到一块儿去了,蘅芷阁停业,正好给了其他香铺机会,此乃天赐良机。
她思考须臾,让绿杉拿出二十两与岳娘,吩咐道:“你在城中暂留两日,迅速将此消息告知郑、万两位掌事。另外回一趟府邸,拿钱收买西苑的婆子们,叫她们去巴结讨好季徐氏。
婆子们分成两拨,任务亦有所不同。
一则那李婆子平日爱玩叶子牌,且让婆子们去哄着她没日没夜地顽。赢光她的钱最好,若不能,便叫她精神恍惚接连办砸差事。
二则让其他人多在季徐氏跟前夸赞慕琂,得了信重后又孤立李婆子。”
这么长一段话说完,她禁不住急咳咳嗽起来,但眉间却尽是轻松愉悦之色。
她要借季徐氏之手,提前捅破季穆与慕三姑娘的私情。为了维护清誉,他必定会反过来求她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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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明德寺位于老君山上,山峰高耸入云,荒凉偏僻。
山间气息微冷,周稚宜搭着绿杉的胳膊下了马车,一股北风拂面而来,激得她偏头急咳。
绿杉挑剔地打量着这座寺庙,既无雕梁画栋,又人迹罕至,未免过于空旷了些,忍不住劝说道:“姑娘,要不换间寺庙吧?”
李婆子吓得脚下打滑,差点摔个狗啃泥,忙劝说道:“明德寺里面的惠空大师佛法高深,定能祈佑你家姑娘康健百岁的。”
生怕周稚宜后悔,她手脚利落地冲进寺庙打点安排。
绿杉气得想要破口大骂,周稚宜冲她摇头,紧了紧披风,道:“不得在庙中大声喧哗,对神佛不敬,且让她去跑腿安排。”
“吁!”
一阵马蹄声忽然急驰而来。
主仆俩寻声望去。
几匹骏马奔挟着呼啸寒风奔腾而来,尤其是打首那匹河曲马通体黝黑,身躯矫健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如龙,四蹄哒哒如白云雪花。
乃是万金难求的好马!
再往上瞧,背上男子身姿俊挺,头戴金丝八宝冠,黑色斗蓬猎猎,袍底缀着烫金飞蟒,满身气儿的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