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琂眉头不自觉地紧皱,心中犹如扎了根刺般:“她不过是命好,与季公子自幼定下婚事罢了。”
“那姑娘父母双亡,嫁妆又随船沉于江底,只能死缠烂打地依附季公子。”冯幼仪偷偷瞄了眼慕琂阴沉的脸色,继续感叹:
“待季公子金榜题名,她便能成为官夫人,指不定哪天还能与我们平起平坐呢。”
“季穆绝不会娶她!”
慕琂语气坚定:“季公子又不傻,怎会娶一个毫无背景助力的孤女?”
“可那姑娘长得美啊,就如我爹,娶我娘不到半年,便陆续纳妾好几房,整日荒唐,险些让那些贱人诞下庶长子。”冯幼仪愤恨地攥紧拳头:“世间男子皆贪恋美色。
再说了,季公子高中后若不迎娶那位姑娘,岂不是遭天下人唾弃,骂他忘恩负义?”
话落,她便察觉慕琂直直地盯着自己,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你、你看着我作甚?”
慕琂伸手轻抚上她尚有婴儿肥的娇憨面颊,语气沉稳:“幼仪来年便十五,出落得愈发美丽动人。
日后有喜欢的男子可要说给姐姐听,万一我们不巧看上同一个人,反目成仇,伤了多年姐妹情谊就不美了。”
手掌旁边的那道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当日在皇庄里,季公子那首精彩绝伦的诗作传过来时,是幼仪偷偷跑出去的。
她是在寻找对方过程中,才无意中撞见了季穆。
翩翩公子,世无其二。
一见倾了心。
“至于那位姑娘,”
慕琂缓缓勾起唇角,一派轻松:“我若为主母,给她个妾室身份,再一碗断绝子嗣的汤药灌下去,借机远远打发到姑苏,为夫君守老宅便是……”
适逢香炉中熏香烧断成两截,发出噼啪的响声,却惊得冯幼仪心跳失衡,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稚宜全然不知有人惦记着要让她去守宅子。
马车从后门驶进院子。
她故意摘下帷幕,扶着绿杉的手从马车脚蹬下车来。
美貌,大抵是这世间最不讲道理的利器。
闻讯赶来的季穆,本有满腹质问,临到嘴边却变成了:“怎买了这么多东西?可别累着了,下次多叫几个仆人跟着拿。”
周稚宜心下觉得有几分可笑,他不过是借住在这府邸的外人,却摆出一副主人的做派,还如此自然娴熟。
“房中香膏没了,我上当铺当掉了簪子。”
她从绿杉手中提过宣纸,递至青年跟前:“近来常有举子找你探讨经史,我特意给你买了几刀宣纸用,定不叫他们看轻了你去。”
季穆的目光随之落到宣纸上,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少女的手更白,还是宣纸白如雪。
但可以肯定的是,少女明亮澄澈的眼眸里,全然都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跟从前一般无二,深深地爱慕着他。
他伸手接过纸,顺势握住那双雪白柔荑:“阿宜,你有心了,我很喜欢。”
周稚宜身体微僵,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只是……”
她故作担忧地拢起眉心。
“今日一大早天还黑着,伯母身边的李婆子就来梅苑,非得讨要什么账册?绿衫为免扰我清眠,与她发生争执。
我买了盒胭脂给伯母赔罪,可惜给你买完宣纸后,倾尽所有才勉强购得此盒,也不知她是否满意?”
看着未婚妻满面愁容,季穆心中最后一丝怨怼也烟消云散。
他十分欣慰地宽解道:“礼轻情意重,母亲素来好哄,定然会欢喜的。”
两人并肩往前厅走。
绕过回廊,荷花池中央的三角亭处围拢了一圈人,远远看去好不热闹。
周稚宜的身形恰好被一棵松柏挡住,秋棠不时地往小道这边张望,待瞥见那英俊青年时,欢快地挥起手:“季大哥,你走快点呀,这盘鹿肉要炙糊了。”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压抑。
周稚宜问:“什么炙肉?”
季穆有些不敢直视她清亮的眼,偏过头去解释:“今日冬至,景兄派人送了一箱书并半头鹿肉来。娘趁兴而起,决定在亭中一边赏雪景,一边围炉炙肉。”
这等雅兴之事本该是等周稚宜回来,他们一家人再做。然娘亲告状在先,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故而一时冲动昏了头脑。
“包裹鹿肉的是一张狐狸毛,正好留给你做身披风。”这话说出来,季穆都有几分心虚。
用来裹肉用的,污脏邋遢,能是什么好东西?
周稚宜神色辨不出喜怒。
也不等她有所表示,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冲过来。
“季大哥……”
惊喜戛然而止。
秋棠张着檀口微微喘息着,神情似嗔似怨。手里举着那串炙鹿肉,险些戳到周稚宜脸上。
“多谢。”周稚宜自然地伸手接过炙肉串,放在鼻翼下闻。
“鹿肉肉质细嫩,厨子功夫稍欠,说实话有一丁点儿腥味。绿衫,赏给你吃。”
“诶?哎!”绿杉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三两下轻松撸完。
斜对面,秋棠的脸色已经沉如锅底了。
那串肉可是她亲手为季穆烤制的,就这样被周稚宜随手赏给奴才。
然而,季穆却连半分目光都未曾投向她,只顾与周稚宜一同迈步走向亭子。
覆在青松上的白雪,冰冷得仿佛也在笑话她。
“夫人,姓周的那贱蹄子来了。”
李婆子谄媚地先跑回来向季徐氏禀报。
季徐氏神色沉稳:“继续烤,所有肉都放下去,见者有份,你们都吃。”
她就不信,周稚宜敢腆着脸跟奴才们争食。
“多谢夫人。”
“夫人真是仁善呐。”
亭子四周顿时传来阵阵奉承声。
季穆步入亭中,语气含着几分埋怨:“娘,阿宜已经跟我说清楚梅苑发生的事。为了讨好你,她不惜当掉最后首饰,给您买了盒胭脂。”
他将胭脂递过去,季徐氏只扫了一眼胭脂盒,便知周稚宜纯粹是在敷衍。
一则打脸她贴身伺候的婆子,让她难堪;
二则眼下添新仇。
这破烂货也就只能糊弄她儿子,哪里值得周稚宜委屈巴巴地当掉金簪?
季徐氏心里甚不是滋味儿,不由怨恨起周稚宜,一脸的狐媚相勾走她儿子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