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吓得面色发白,一头躲进人群中:“快拦住这个疯婆子。”
气氛剑拔弩张,众人只见周稚宜举刀隔开绳子,用完后,随手扔在地上。
哐当!
闷响声砸出伙计脸上刷红,火辣辣的疼。
“我们虽是外乡人,受了委屈自然能要找官老爷申冤的。”
周稚宜话音一转,语笑嫣然:“不过我相信掌柜也是受底下人蒙蔽,想必定会拿出个公平合理的处置办法。”
刘掌柜笑着打圆场:“周姑娘放心,等季公子回来,我一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女子本贪婪,必然会纠缠不休,说不定还会趁机敲诈客栈一笔钱财。
还是季举人识大体。
“关季穆什么事?”周稚宜不悦地挑起柳眉,“你只需跟绿杉交代。”
刘掌柜笑而不语,显然不愿意向一个奴才赔礼道歉。
“算了,店大欺客,我们走!”周稚宜扶着绿衫,气势汹汹地离去。
刘掌柜不以为意。
岂料一炷香后,小二拔腿来报:“掌柜的,周姑娘主仆二人,背着包袱走了。”
刘掌柜大惊失色:“还不赶紧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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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俩快步回到昨日路过的朱雀大街,混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才放缓脚步。
“姑娘,接下来咱们要去哪?”
周稚宜樱唇微喘,语气却当机立断:“去衙门办路引!”
绿杉眼里按捺不住的兴奋,只要回到姑苏城,今日所吃的苦头都是值得的。
主仆俩一路打听,顺利来到府衙门口。
皇城繁华,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办理路引的人排起长队。
秋日渐渐升到正中央,周稚宜和绿衫就站在队伍中央,龟速前行。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周稚宜额头冒起细细密密的汗,但为了能回家,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等好不容易排到她们,府衙里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紧接着有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承蒙大人提点,季某受益匪浅。”
是季穆!
周稚宜望见熟悉的身影,同穿着官服的大人从衙门里一前一后走出来,只觉千雷轰鸣从脑子划过。
脸上顷刻失去了血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季穆发现了她们。
他拾阶而下,步履从容地来到周稚宜跟前,与她并肩而立。
“大人,我未婚妻来寻我了,还请留步。”语调还颇为轻快。
‘轰’的一声,周稚宜耳畔仿若炸起惊雷,鸣得她头皮发麻。
直到此时此刻,她方才省过神来。“她的趁机逃跑”,这场荒诞的闹剧,皆在季穆预料之中。
而旁边的绿杉双股战战,牙齿都哆嗦起来。
官老爷有些错愕:“季公子年纪轻轻,竟然有婚约在身了?待到金榜题名时,那些想要榜下捉婿的京中贵女们要败兴而归了。”
季穆好心情地理了理袖摆,给周稚宜一定的缓冲,才不疾不徐说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只要阿宜不负我,某此生绝不亏欠她。”
闻言,官老爷捋须笑赞:“方大人在信中盛赞你情深义重,对府邸落魄的未婚妻不离不弃,果然是性情中人。日后你在经史上有任何问题,尽管来找本官。”
“多谢大人。”
眼前这一幕何等讽刺。
周稚宜轻咬着唇,那些忐忑不安随着季穆如愿以偿攀附上京官,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端起矜傲重新站直身子,坦然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孰料,返程的路上季穆缄口不言,直到一行人回了客栈。
刘掌柜那带着埋怨轻视的目光落在周稚宜身上时,似乎她是攀附季穆的菟丝花,周稚宜的确如季穆所愿般感到一丝难堪。
季穆将她送回客房。
他站在廊檐下,天光自缝隙中投射下来,刚好将他的身子分割成两半。一半泛着温和,另一半眼底黑邃,幽幽不可见深。
“阿宜,下不为例。”就连警告,他的语气都很温柔有耐心。
回应他的,是骤然甩上的房门。
季穆摸了摸鼻尖,呵!气性真大,看来教训还不够。
“三元郎,今早我为您狠狠出了口恶气,您那位未婚妻可真是泼辣气性大。”身后,客栈伙计顶着张花脸,点头哈腰地冲季穆邀功。
皇都举子多如牛毛,可连中三元者寥寥无几。况且季举人气度不凡,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他还欲要多说周稚宜坏话,对面的人忽然侧身望来,乌黑的眼仁沉沉的,一点光泽都无。
傍晚,刘掌柜默默地辞退了该伙计,又赔偿给绿杉半吊钱,还备了一桌好菜。
头一次捧着沉甸甸的铜板,绿衫却高兴不起来。
周稚宜用手指蘸了点药膏,轻轻涂在她脸颊上,笑道:“平日里你最爱数钱,怎么反倒愁上了?”
绿杉难过地说:“季公子太可怕了,姑娘,我们还能回姑苏吗?”
“回!”周稚宜斩钉截铁。
既然决定解除婚约,钱财是眼下需要考虑的头等大事。
“爹生前有两个掌柜辞职回乡,明日我便修书一封,劝说他们上京。”
绿杉疑惑不解:“姑娘要在京中开分铺?”
“不,他们要另立商号。”
周稚宜分析道:“陛下登基三年,天下皇商重新洗牌,唯有梁家独占鳌头。每隔两年春,大内都会重新选拔新皇商,明年春正好是第二届。”
只有成为皇商,攀附上更大的权贵,周家才能彻底摆脱季穆的掌控。
而她仰仗的,才是嫁妆中真正的无价之宝——香方!
蜡烛噼啪作响,炸得周稚宜内心激荡,有个名曰野心的东西重新在心底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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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
卫景屹处理完政务,影七上前呈上一封厚厚的密信。
小庄公公低眉敛目接过密信,放置在御桌上,一点窥视的好奇心都没有。
只瞧见这位年纪轻轻便平定贼寇,开创大梁盛世的英明陛下,展信阅读,不知瞧见了什么内容,指尖重重点了下桌。
声音是一贯的轻嗤懒散:“朕倒要看看,他季穆是否真能坐怀不乱,只取一瓢?”
小庄公公眼皮剧烈跳动,迅速记下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门口内侍匆匆进门,附在他耳边低语。
小庄公公道:“陛下,慧空大师来了。”
“老和尚来做甚?”卫景屹眉头紧蹙,面露不悦。
小庄公公低头不答,也不敢回答。慧空大师德高望重,为两代帝师诵经讲佛,放眼天下恐怕只有陛下才敢叫他“老和尚”。
但转念想到三年前那场血色宫变,他便觉得陛下对惠空大师极为仁厚了。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