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玩味一笑。
“豆子,你学着关公,皱眉板着脸。
一进院子,就很严肃地说:
‘哭,哭吧。
大夫说过了,环境太吵不会让伤口恶化,只会延长愈合时间,让人烦躁,感觉哪哪都疼。
晃,使劲晃。
断骨刚复位,裂缝还没愈合呢。
晃错位,导致断骨连接处增生硬物,大不了再去趟医院,打断骨头、磨掉增生物,再休息个一百天’。”
劝人,要找准核心点。
张建民是豆子奶的命根子,拿他做文章,绝对能劝服老太婆。
豆子眼睛一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行,我这就进去试试。”
说完,豆子火速拐入院子。
应该是成了,概因...其进去没两分钟,哭喊声就消失了。
沈青回到家,寻一些麻绳,走进了厨房,从案板下方,端出一盆酱油肉。
捞出五花肉,麻绳穿过之前扎出来的小洞,首尾相交,打个活结。
穿完,来到晾衣绳旁。
寻一些双头弯钩,一头,勾住晾衣绳,一头,勾住五花肉上的系绳。
舍掉弯钩,像挂拐枣那样,直接系上去?
穿五花肉的麻绳,已被酱油染成了浅酱色,系在晾衣绳上,把它也染上色,往后,还怎么晾衣服。
啪嗒---
酱油顺着肉条,滴落在地上,晕出一团团污渍。
不用管它,等地干了,竹扫把一扫,污渍便会消失。
挂完,沈青洗净双手,抱一捆藤条走进堂屋,掰掉藤叶,着手编藤筐。
小狸凑到跟前,咬住筐骨向后拽。
沈青掏出藤球,往东屋一丢。
小狸立刻松嘴冲进门帘,沈青则继续甩动藤条。
此后的两天里,沈青一直窝在家里忙活。
成果很显著,檐下藤条没了,堂屋一角多了几摞或大或小的笸箩。
大的,如水缸,小的,如茶碗,大部分只有水桶大。
沈小花曾好奇地盯着水缸大的笸箩,问打算拿它装什么,沈青回答装...过年吃的炸货。
豆子奶,践行曾经说过的话,宰鸡、削土豆,厨艺不错,搁杨树林都能闻到肉香味。
豆子家的四眼狗,时常跑过来串门。
大黄很喜欢这个小不点,领着它满院子跑,还教它怎么打架。
小狸不咋喜欢黄眉,黄眉一凑到跟前,它就伸爪开挠,挠得黄眉啊呜惨叫后,它再溜上高处惬意舔爪子。
豆子生活恢复了常态,开动烤炉,制作辣片,领着小桃,到小学门口摆摊。
时间一晃,来到11月8号。
清晨,阳光和煦,湿润润的风,拂动麦田内的绿苗。
东厢房内,沈青换上一身新衣服。
回力鞋,黑绒裤,灰毛衣,浅棕色、宽松版加绒厚外套。
明明是很休闲的穿着,但他个高体长、肩宽背挺,穿出了不凡、松弛的气质来。
沈青寻一上宽下窄的藤筐,一弧形的麻花辫藤条,连接住藤筐的两侧。
他将一‘井’字形的箅子,塞进藤筐内,再把一盆小莲,放到箅子上。
瓷盆的中间部位,正好卡在箅子的方格内。
握住提手摇晃几下,小莲微微摇曳,瓷盆不晃,也不往外洒水,牢固度还行。
盖上筐盖,往兜里揣些钱,挎上布包,拎筐走至堂屋。
“哥~”
沈小花听到动静,冲出西厢房,她左手握成拳头,右手捏着...杜仲叶。
那叶子,像积了一年灰,粘满碎枯叶后,又被揉成一团的蜘蛛网。
它看着丑,摸起来却又涩又滑,还泛着一股清香。
向上一抛,用手背接住,再一抛,用手心抓住,非常好玩。
“你要去东边吃席,对不对?”
“嗯,往回赶路过玉城时,我拐一趟百货商场,买上一副羽毛球。”
“好耶~”沈小花眉眼弯弯,左手一摊,露出一颗月牙形状的糖,“哥,走之前,吃颗喜糖呗。”
朱大阳送的喜糖,是多种口味混装的。
沈青尝了一颗话梅糖,酸到五官扭曲几秒后,就把糖袋放西厢房了。
沈青拿起月牙糖,撕开包装纸,得到一颗橘瓣样式的软糖,颜色、纹路、凹槽,都酷似真正的橘瓣。
塞进嘴里咀嚼,酸甜Q弹,有一缕淡淡的橘子味,咽下后,口腔很清爽。
今天是周末,小花不用上学,沈青叮嘱道:
“小花,你在家待着,中午热一下包子、鸡蛋、烙饼就行,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沈小花揪扯着杜仲叶,“放心,我会做饭,快走吧,甭让人等急了。”
沈青走出堂屋,从仓库推出二八大杠。
他将藤筐放在车头的铁篮内,并用系麻绳绑紧。
跨上车,骑了十分钟左右,来到镇集上的花店。
与之前相比,店门口的展棚区,多了许多空位,只摆了一些耐寒、四季常青的花卉。
店内,柜台旁。
季雪正在涂指甲油,听到‘哐当’的停车动静后,她抬眸看向门口。
“来啦,比约定时间早了二十分钟,拖拉机还没来。”
沈青解开麻绳,拎着藤筐往里走。
一进屋,就闻到刺鼻的气味,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桌面浅藕粉色的瓶装指甲油上。
季雪伸出纤纤手指,“南方来的新色号,好看吗?”
沈青凝眸细瞅,季雪今日的穿着打扮,和天篷街那日差不多,低跟布鞋、绒裤、浅绿交领棉衣、卷发。
区别在于:
棉衣上的印花,由荷花改成梅花。
卷发被发娟绑成了低马尾,额前梳着‘八’字状的长刘海,为她增添一抹别样的风情。
反着亮光的指甲+明眸善睐的脸颊,宛如一朵滴有露珠的粉月季。
“嗯,好看。”沈青由衷赞美。
“我也觉得不错。”
这时,指甲油已经干透。
季雪拧紧玻璃瓶,把它收进绣花白色布包内,又从柜台下方,抱出一个木盒。
“在天篷街遇见你那天,我脚都走痛了,才找到一个满意的新婚礼物。”
季雪打开盒盖,露出水桶口般大的摆件。
一个浅黄色的水晶葫芦,葫嘴系着一条红绳玉福袋手链,葫口插着一个如意样式的树枝,叶子繁茂,还挂有红彤彤的柿子。
葫芦,谐音‘福禄’。
这个摆件寓意...福禄双全、柿柿如意,福袋手链,还能当做饰品,戴在手腕上。
“又实用,又有寓意,眼光不赖。”
季雪盖上盒盖,好奇的盯着藤筐,“里头装的啥?”
“出发前,从养的花里,挑一盆开得最好的,放进藤筐内,待会儿作为新婚礼物,送给朱大阳。”
送花?
朱大阳是个花贩子,家里最不缺花了。
藤筐里的花,既然能被挑出来送人,必然有特殊之处。
季雪绕出柜台,“打开筐盖,让我瞅瞅那花长啥样呗。”
突突---
店外传来响声,二人扭过头来,瞧见一辆带兜拖拉机停在展棚外。
车子没有熄火,仍‘突突’的响着。
司机身子侧倾,嘴巴一张,门牙金灿灿的,是...李撇子。
“季老板,收拾东西上车吧。”
“马上。”季雪挎上布包,“沈青,你把车停屋里吧。”
“行。”
沈青把车推进屋内。
季雪锁好门,拜托邻居帮忙看一下展区后,随沈青一同翻进车兜。
车兜内铺着地毯,紧挨车头的位置,摆了两张凳子。
侧方有一铁笼,关着两只小白兔,毛茸茸的,抖着三瓣嘴咀嚼白菜叶,煞是灵动可爱。
沈青:“车里怎么会有兔子?”
“嗐~”
李撇子转过身笑了笑。
“小芸,也就是乔宇小姑的女儿。
去年在人场里,见过她一面。
她低着头,缩在人群最后头,全程没说几句话,说了,声音也跟蚊鸣一样弱,但长得属实漂亮。
乔宇小姑八面玲珑,嫁得也不赖,因此,那天没人敢编排小芸的不是。
那姑娘性子静,爱窝在家里看书,或者到无人的风景地画画。
乔宇小姑怕女儿孤单,想买个宠物陪陪她。
小芸答应了,提出安静、不咋叫唤、毛茸茸可以摸的宠物挑选要求。
乔宇小姑找乔宇帮忙,乔宇找舅舅宁一海帮忙。
我呢,开车四处跑,见识多,这活...就落我头上了。
忙活几天,才选中两只小白兔。
乔宇小姑住在玉城南郊,离云水镇很近,恰巧,季老板租车去云水镇,我就带上兔笼,顺道给小芸送过去。”
季雪虽没见过小芸,但她依据李撇子的描述,推测对方是个恬静、孤僻、坚韧的女孩子。
“兔子,小时候很可爱,可爱到...恨不得揣进衣兜里,走哪都带着它。
长大后就不可爱了,天灵盖竖向生长,眼睛不再圆润,身上气味很冲,部分绒毛还会被尿渍染黄。”
李撇子:“这两只兔子...长不大的,养精细点,就没有臭味,绒毛也不会被染黄。
它俩的姥姥,也不知咋滴了,长到三个月大时,就不再长身体了,个头约有大碗那么大。
它俩的亲妈,也是长到一半就不长了,依我看,它这一脉全得了侏儒病。”
沈青认可点头,确实,几代都这样,明显是基因出了问题。
“抓稳了,我要调头喽。”
沈青和季雪,忙抓住车框。
拖拉机调头后,向北、再向东,拐上了煤渣路,车轮碾起一阵阵煤灰,朝玉城方向驶去。
两只小白兔,不再咀嚼白菜叶,闭眼缩在角落里,不知是吃饱犯困了,还是被颠簸的车兜晃晕了。
沈青一边抱着藤筐,一边欣赏道路两旁的风景。
如!
开门迎客的商铺,连成一大片的麦田,骑在牛背上的小孩,拉一板车树枝的村户,建在光秃秃树梢上的鸟巢等。
……
拖拉机进入玉城地界,驶过一条条长长的弯道后,并未向北略过大桥,拐上城里的人民路。
而是...继续向东驶了一段距离,并于一个‘+’字路口,往南拐上了土路。
路口立着一块界碑,白底红字,写着‘云水镇’三字。
云水镇的地貌,和杏香镇差不多。
平坦的麦田、连排的杨树、低矮的房屋、远处有着连绵不断的青山。
不一会儿,朱大阳口中的芦苇沟,映入沈青的视野之中。
那条沟,宽数十米,望不见‘首’和‘尾’。
几米宽的水面,很平静,阳光一打,风一吹,便会泛起银锭般的粼光。
长沟内的芦苇,黄杆挺拔,白色芦毛全弯向水面,微风一拂,就轻轻摇曳起来。
随便一截,都是美到...能挂在墙上当装饰画的程度。
“喔,好美啊~”
季雪离开凳子,抓住东侧车框,探头想看得更清楚些。
忽的,车轮碾过一块碎砖头,令车兜猛地一晃,季雪向后趔趄几下,才堪堪站稳脚步。
坐回凳子后,她气息微喘。
“没事吧?”
“没事!”
季雪摇了摇头,一脸不舍地望着越来越远的芦苇荡。
沈青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我家养的狸猫,才几个月大,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往回赶时,在长沟停一下吧,我下去剪一些芦苇,做成小玩意逗猫玩。届时,可能要连累你晚回家一会了。”
季雪心头一软。
她敢打赌,如果不是自己一直盯着芦苇荡,对方断不会提‘回程时停车剪芦苇’一事。
“不连累,我也想剪点芦苇,插进花瓶摆在柜台上。”
在阵阵‘突突’声中,拖拉机驶进了小朱庄。
李撇子没有停车向村户问路,直接循着奏乐声,来到村东头门前挂有长鞭炮的人家。
院墙由红砖+水泥砌成,顶端插满碎玻璃,漆红的大铁门前边,有一水泥做的斜坡。
李撇子扭过头,“到地方了,你俩下车吧,下午三点钟,在村口小卖部汇合。”
“行。”
沈青掌心按住车框顶端,利索地翻到了地上,季雪亦是如此。
二人从车兜抱出礼品,目送拖拉机驶远后,走进了漆红铁门。
朱大阳家房子还蛮多的,正北方建了三间大瓦房,东西两侧各建两间平房,院内摆满八仙桌,还垒了两个土灶。
人也多,有的择菜、洗碗,有的切菜、剁肉,有的打牌、闲聊,有的吹唢呐。
大门旁,有一电梯般大、坐南朝北的小平房,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帘,估计是个杂物间。
门帘前边,有一个长桌,桌上铺着红绒布,布摆都快垂到地上了。
绒布上,放有毛笔、账本、木箱等物件,桌旁坐一中年男子,留着小平头,戴着方框眼镜,浑身透着一丝书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