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薄雾袭卷村庄,草叶披上白霜,电线上的麻雀,缩脖子敛翅膀,化身为一个个毛球,微风一吹,整个世界都是凉凉的。
沈青起床走至堂屋后,发现有一束拐枣被祸祸了。
褐皮、棕球、果肉碎,弄得到处都是,残留在杆子上的果肉,布满了咬痕。
沈青捏起粘在杆子上的一撮猫毛,喊道:“小狸!”
喵---
小狸挤出门帘,磨磨蹭蹭走了过来。
沈青戳着它的脑壳,“不学好,偷吃不说,还糟蹋东西。瞧瞧,这一地的碎屑,全是你整出来的。甜味东西,特招蚂蚁,你懂不懂?”
小狸蹲在地上,双眸紧盯主人,偶尔点点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沈青打赌,这货下回还敢偷吃。
他叹气一笑,将小狸赶走后后,着手清理战场,再走进厨房忙活。
吃完早饭,沈小花背着挎包,包里装着拐枣、板栗、粉笔、杜仲叶,去找小美玩了。
沈青则握着四束拐枣,去了豆子家。
挖电线杆那天,他从豆子口中得知,豆子爷很喜欢吃拐枣。
……
沈青一走进栽有枫杨树的小院,就察觉出...这里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枫杨树下,停了一辆车胎发瘪的板车。
豆子爷坐在车尾,阴沉着脸,还猛吸旱烟枪。
豆子奶坐下檐下剥绿豆,愁云满面,眼眶泛红的。
李乐和李业在篱笆边扒树皮,兄弟俩交流时,全靠眼神和手势,不曾发出一丁点声音。
厨房里头,倒是传出一些叮、梆、锵的响动。
今天是周末,豆子不用出摊卖辣片,估计,他正在厨房忙活,准备明天要卖的辣片呢。
“呀,大青来啦~”豆子爷从自己嘴里拔出旱烟枪嘴道。
沈青走向板车,向前递出拐枣。
“昨天,上青山捡栗子时,遇见一株拐枣树。我用镰刀+树枝,绑了个长钩子,勾了半背篓拐枣。想着...豆子爱吃,就送几束过来。”
“有心了。”
豆子爷接过拐枣,一边剥皮吃果肉,一边说道:
“拐枣好啊,别看它长得怪,歪歪扭扭,跟猪肠子似的,味道...却像糖一样甜。再累再乏,吃上一枝拐枣,准立刻恢复精神头。嗯,真甜,甜到嗓子眼,让人倍开心。”
倍开心?
沈青迅速看了一眼豆子爷,眉毛向内挤,眸子半眯着,脸色没比刚才强到哪里去。
“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
“还能有啥事?我爸又整幺蛾子了呗。”
豆子从厨房端出几盘辣片,熟练地将它们塞进了烤炉。
“豆子,你是晚辈,哪能这样说你爸。”豆子奶一脸不乐意道。
“豆子,你爸又喝醉酒惹出乱子了?”
沈青略微疑惑,酒里不是加了中药茯神,喝完倒头就睡,这还能惹出乱子?
“嗯!”
豆子来到板车旁。
“前天下午,我爸出去喝酒,我们吃完晚饭,都要熄灯了,还不见他回来。
我奶着急,说夜里冷,怕我爸冻着了,催我们出去找。
结果,找到后半夜,才在供电局旁的无水土沟里,发现了呼呼大睡的我爸。
腌臜物吐了一身,咦,臭死了。
抬回家、擦身体、换衣服,我们累得不行,他却一觉睡到太阳下山。
我爸醒来后,还嚷嚷着要酒喝,我爷气不过,抄扫帚揍了一顿,还用带锁的铁链,把我爸栓在屋里。”
说到这,豆子停顿一下,凑近压低嗓音道:
“今天早上,我爸又不见了,酒葫芦也找不着了,铁链钥匙藏匿地点,只有我爷、我奶知道,然后...你懂得。”
然后,老两口吵了起来,而且,谁也没吵赢。
也难怪豆子爷会阴沉着脸。
儿子不仅不争气,还染上了恶习,老伴又是个护犊子的主,每次管教儿子,她都会横插一脚拆人台。
不过,豆子倒挺看得开。
他早已过了渴望父爱的年纪,也不幻想亲爸能戒酒、改过自新。
他只想着...多卖货,多存钱,多孝敬爷奶,多想法子接近王萍。
咚---
豆子爷朝车尾磕了磕烟枪,眼神希冀道:“大青,你脑瓜子灵,主意也多。你说说,像我家这种情况,该怎么管教建民?”
沈青:“您阅历丰富,想了那么多年,都没想出适合豆子爸的管教方法来,我啊,就更没有招了。不过,我听人说过,人教人,百次无效,事教人,一次入心。”
说句不好听的,豆子爸如此肆无忌惮,还不是笃定...哪怕自己把天捅破了,都会有人替他擦屁股。
哗---
豆子奶猛拍圆簸箕,绿豆起跳又落下,发出‘哗啦’的声响。
“事教人,一次入心?”豆子爷媳妇咬音极重道。
她眼含戾气,手腕肌肉紧绷,有点要跟人干仗架势。
“沈青,你小子,是在诅咒我家建民出事吗?”
“您家板车车胎瘪了,我家可没有气筒,老瘪着也不是事,你去小卖部买一个吧。”
潜台词:我可不是出气筒,你心里有气,自己找个地撒去。
沈青说这句话时,一脸平静无波,只淡淡盯着豆子奶。
然而,豆子奶对上那双深眸,顿感一股股冷冽寒意袭来,冰得她头皮发麻、后背发紧,心里也生出一股惧意。
她忙低头剥绿豆,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沈青收回目光,他自然不会和一个护犊子小老太置气,跟豆子寒暄几句后,便转身回了自家小院。
……
此刻,冰霜融化,阳光愈发强盛,很适合晒山货。
沈青抄起竹扫把,将地上的落叶、细枝,扫到东北角。
又寻一块晒布,往院子里一铺,将堂屋内的板栗,全挪到晒布上,并用手扒拉均匀。
用工具扒拉?
怕弄破硬壳,影响板栗的保质期。
沈青将棚架下的木床,拉拽到院子里,放上圆簸箕,再将五味子,摆在簸箕内晾晒。
接着,着手处理拐枣。
拿起一束束拐枣,解下草绳,改用细麻绳打死结,绳子两端要留长一些。
捆好后,双手分别抓住绳子一端,圈住晾衣绳,并打个活结,将拐枣倒挂着晾晒。
汪---
拐枣快挂完时,身后传来犬吠声。
沈青扭头一看,有两男的,各骑一辆车后座绑背篓的自行车,驶进了小院。
一个。
五官平平,但眉目立体,显得眼睛向内凹,给人一种深邃、专情的感觉,是许玉娜的丈夫---张泽。
一个。
个头高挑,脊背挺拔,剑眉星目,虽穿着简朴,浑身却透着一股悠然、坦荡的气场。
二人跳下车,张泽笑着打招呼,“沈青,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还行,来买辣椒油,是吧?我这就给你取去。”
“不急。先向你介绍一个人,这是我朋友赵浩,他想跟你谈谈...”
张泽面露讪笑,仿佛不太好意思,“谈谈...整辣片厂的事。”
沈青挑了挑眉,出过‘王刚’那档子事,张泽还敢往安宁村领...想办辣片厂的人?
“张泽,你和王刚还有联系吗?”
“没了。”
张泽摇了摇头。
“9月中旬时候,玉娜去找王刚,要赊账的卤菜钱。
王刚倒打一耙,捂着肚子,称...吃我家卤菜吃伤了身体,索要5块钱医疗费。
玉娜没理他,回家后跟我说,往后走街串巷卖货,一定要绕过王刚住的村子。
打那起,我就再没见过王刚了。
天冷了,我改卖热卤。
热卤的香味,比冷卤更浓、飘得更远,生意还行。
辣片,也很受欢迎。
我每到一个村,最先围上来的,铁定是小孩,一个个举着硬币,催我赶快装辣片。”
沈青加快手速,将剩下的拐枣,全倒挂在晾衣绳上。
沈青:“甭在外头站着了,进屋聊吧。”
“成。”
二人将车扎停在棚架旁,跟着沈青往里走。
值得一提的是,赵浩还从车后座的背篓内,拎出一个形似古代药箱的家伙,盖子盖得很紧,让人瞧不出里头装了啥。
走进堂屋后,二人懵了。
屋内很空,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
“天气冷,还下霜。采回来的山货,夜里没法铺在院子里。堂屋空间小,想腾地方铺山货,只好将桌椅挪到别处去。”
说完,沈青从西厢房搬出桌椅,摆好,并倒了三碗红茶。
落座后,沈青问道:“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玉娜介绍的。”
张泽猛饮一大口水,骑了一路,嗓子都快干冒烟了。
“农忙结束后,玉娜托关系,找了一个活。
在南边罐头厂当小工,洗、切、装、蒸、贴标等,哪个环节缺人手,她就跑哪里帮忙。
半个月前,玉娜被分到蒸罐头岗位。
那蒸笼,跟木桶似的,一块块短木板,竖着拼成一个圆,再用数根粗铁丝缠绕固定。
那天,也不知是咋了,正蒸着罐头呢,一个蒸笼的一根铁丝,突然崩断了。
木块没散架,但是歪斜了。
连累着上头七八个蒸笼,也跟着一起歪。
且,越往上,歪斜幅度越大。
玉娜被吓懵了,幸亏旁边有个女工,及时把她拉远,她才没被蒸笼砸到。
那名女工,叫李晶,正是赵浩的媳妇。
玉娜心里感激,拎着一些礼,喊我陪她一起上门道谢,我这才认识了赵浩。”
赵浩咧嘴一笑,“礼品袋泛着一股香辣味,我侄子嘴馋,吵着要吃里头东西。张泽媳妇便解开袋子,拿出几张辣片,分给大家吃。那辣片,又香又辣,我觉得它很有市场,就生起了合作整辣片的念头。”
沈青端起小碗,吹出一圈圈水波,“张泽有没有把我的合作方式,传达给你?”
赵浩疑惑,“什么方式?”
“这个...”
张泽挠了挠后脑勺,讲述了那天王刚上门谈生意的经过。
【王刚显摆身份,表示要办辣片厂。
出价150块,欲买走辣片秘方,还讥讽房子破旧,说什么...150块,够推平破房子,再建一座土瓦房了。
沈青没回怼,却提出两个合作方式。
一,卖调料。
辣椒油,一斤12块(虚标),干料免费送,调料一经离院,他概不负责。
二,入股。
以秘方形式入股,季度清算时,刨除各项成本,要分给他六成的利润。
二人,皆不满意对方提的合作方式,于是没谈拢。
王刚称自家亲哥饭店里的厨子,有能耐研究复刻出辣片秘方,威逼沈青卖秘方。
沈青回怼一通,称上个想这么干的人,卧床不起好长一段时间了。
王刚怕了,找个蹩脚理由,起身骑车走了。】
王刚被踹倒和扎人车胎的事,被张泽抹掉了。
不过,谈生意的整个经过,算是讲明白了。
赵浩抿了一口水,“那人,也太无礼了,一看就知没诚意。开出高要求怼回去,实属正常。沈青,我相信你心里头真正的合作方式,并非张泽说的那两个。”
沈青:“当时,我的确是故意提出高要求,想尽快撵走王刚,可那些要求,都是有依据的。目前,关于辣片,有三种合作方式。一,买调料,二,买秘方,三,入股,你选哪一种?”
“买调料,我就不考虑了,剩下两个...谈之前,先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打开‘药箱’,拿出一塑料袋,解开后,露出浓香油亮的辣条。
辣条散发出的香辣味,与豆子卖的一模一样,形状、厚度,却略有差别。
豆子,卖两款辣片,一蒸一烤,二者皆是正方形的薄片。
袋内,有五款辣片,分别为翅膀形、薄片形、细丝形、扁圆柱形、酷似油炸猪皮形。
“嚯~”沈青惊讶挑眉,“赵浩,你从哪整来这些形状的豆制品?”
“哦,我爸妈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小作坊,给附近村户榨油、压蛋白肉啥的。
割完大豆后,店里生意,一日比一日好。
爸妈一咬牙,淘汰掉旧机器,换上效率更高的机器。
我弟赵和,在机械厂当了几年学徒,刚出师,就把旧机器要走了。
研究一番,动手鼓弄出一堆零部件。
嗐,真神了。旧机器一拆,更换几个零部件,重新组装好后,做出来的豆制品,形状、口感,就和原来不一样了。
我啊,看见赵浩鼓捣出这些东西,做辣片生意的念头,就又加重了一分。
我向张泽买了半罐辣椒油,拌了一些辣片,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