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张林上街修农具。
他听学徒说,近期小学校门口闹出个大乐子。
【一卖辣片的小贩,被学生和家长围攻了,还和一酒鬼打了起来,末了,摊子被掀,人也被板车拉走。】
辣片!围攻!酒鬼!拉走!
每一个词,都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张林的脑壳,令他无比庆幸当初没答应豆子爸。
然而,几天前豆子爸又深夜登门,说要跟他谈谈‘辣片’的正事。
张林开腔回怼,称卖辣片的小贩,摊子被人掀了,本人也被暴揍一顿,咋还谈这个事?
豆子爸不死心,自称手中配方内容不全乎,配料和制作步骤,都少了一点东西,照着它整出来的辣片,味道自然差点意思。
又说顾客花了钱,却没买到满意的,心里肯定不乐意,脾气爆点的,转回摊前找场子,也属正常,这回不一样了,保准不会出现‘味道差’问题。
张建民还称,豆子和沈青合伙做辣片生意,赚老多钱了。
调料,由沈青提供,蒸、烤、拌、卖辣片,由豆子负责。
前者,是配方的关键内容,后者脑子稍微灵光点,看个几遍就学会了。
还说,自己可以当中间人,介绍张林跟豆子学习如何蒸烤、拌卖辣片,跟沈青进调料。
倘若...沈青不乐意,其可以向豆子施压,逼迫儿子原价出售调料。
与‘买秘方,支摊子’相比,此法试错成本极低。
于是,张林再一次心动了,询问对方想要什么好处。
豆子爸称事成之后,给5块钱辛苦费。
张林心一横,答应了。
张林和张广是亲兄弟,两家的宅基地也是紧挨着。
昨天,豆子去张广家,请人帮忙脱豆粒,张广还没开腔,他就冲进院子,自称明天有空,可以过去帮忙。
拼命干了一天的活,奔的就是能用人情债,提高一下‘事情谈成’的几率。
“那个---”
张林伸长脖子,兴奋+期待的盯着沈青和豆子。
“我听人说,你俩合伙做辣片生意,轻轻松松,站那呦呵几声,就收钱收到手软,上个月赚不少钱了吧?”
豆子有点懵,卖辣片赚不赚钱一事,开餐之前不都解释过一遍了,咋又重新提起来了?
沈青则看向张建民。
低头嗦没汁没肉的鱼骨,眼珠乱转,一副很心虚的样子。
张林突然提辣片生意,后面铁定有后招,且其必和豆子爸有联系。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
沈青摇头一笑。
“夸张程度,堪比村头张三买了一网兜山楂,传到村尾李四耳朵里,变成张三买了一座山,要大挥拳脚,养一大群猹。
我忙活一个月,刨掉熬调料的成本,只落了几块钱。至于豆子赚了多少,由他自己来讲吧。”
说完,朝豆子挑了挑眉,示意他接过话把。
唰---
瞬间,多双眼睛,看向西边的座位。
豆子抿了抿嘴,默念亲爷常说的告诫之语---财不外露,苦酌情润色往外吐。
“二叔,别人瞎说的话,你咋能相信呢?”
豆子眉头紧锁,一脸苦瓜相。
“你知道我这一个多月来,是怎么过的吗?
天不亮,我就得起来,泡剪蛋白肉,蒸烤辣片,拌匀调料后,还得装到车上。
囫囵吃个早饭,就得拉车去许家寨,做‘孩子上学’那波生意。
栅栏门合上、学生上课了,我得走街串巷卖货,并赶在放学前,回到校门口。
下午...和上午一样忙,吃完晚饭,凳子还没捂热,就得抄家伙,上林子里够树枝。
毕竟,辣片的外包装,是用树叶叠的。
摘完,洗净切圆,再叠成小斗,躺床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二天把我刚才讲的,再重复做一遍。
星期天,倒是不用出摊,可施肥、翻地、浇菜、给我爷打下手,一堆活等我去做呢。
忙活一个多月,刨掉原材料成本、小桃工资,兜里只落个9块钱。”
卖辣片赚不赚钱?
当然赚喽,豆子敢这样说。
一是,亲爷、沈青、小桃,嘴巴很严,不会拆他的台,至于亲奶和亲爸,未曾向二人透露过,小摊进项和成本信息。
二是,小桃的工资,对外宣称是1毛一天。
张建民皱眉撇嘴,“把小桃辞了,不就能多赚一点。”
“爸,你整日喝酒、睡觉,哪会清楚摆摊是啥子情况。
放学那会儿,人乌泱泱的,摊前围一大群学生,我又不是哪吒,有三头六臂,听清要什么、装递辣片、接钱找钱,把三者同时进行。
没把握住这波生意,怕是要赔本,毕竟辣片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喂鸡鸭,自家消耗不了剩货,等其变味了,只能丢了。
是吧,二叔?”
张林还不死心,“豆子,你这一天...除了吃和睡,就是跟辣片打交道。忙活一个月,真的只能赚几块钱?”
“二叔,是真的,不信,你问我爷?”
豆子一脸真诚。
“唉~”
豆子爷长叹一口气。
“是啊,支摊子卖辣片,累不说,还赚不到钱。小年轻头一回整营生,我不好意思打压他的积极性,不然早劝他放弃摆摊,跟我学木匠手艺了。”
乒啪---
张林美梦破碎了。
之前,他去大队办事,曾路过小学门口。
当时,恰逢学生放学,辣片摊前,围满了学生。
他认为豆子一个月赚到的钱数,起码比工人月薪高,没成想,连工人月薪的一半,都够不到。
干辣片摊,不如给建房子的当小工,起码管顿饭,天黑就能下工。
“信,我信,来,吃菜~”
张林夹花生米吃,欲将话题岔过去。
张建民却不干了,“张林,你不是有正事,要找豆子和沈青谈谈吗?”
张林一脸迷茫,“没有啊~”
“呵~”张建民气笑了,“你不是说,想跟着豆子,学做辣片生意吗?”
“哎呀,建民,人场里说的玩笑话,听听就行了,你咋还当真了呢,来,吃鱼。”
说完,张林往对方碗里,夹了一坨核桃肉。
核桃肉,就是‘鱼鳃-鱼喉’之间的肉。
很嫩,嘴一抿,就能化成渣,还暗含油脂,味道像添了鱼腥味的肥肉。
偏偏,张建民讨厌吃软绵犯腻的玩意。
闻到就想吐,又想起张林‘临场背刺’一事,他便龇牙咧嘴,欲摔碗找事。
豆子瞧亲爸表情不对,道:“爸,葫芦里还有酒吗?”
“当然有~”
经儿子一提,张建民酒瘾又上来了。
噗---
他拔掉盖子,咕嘟喝了几口,喝完,竟忘了‘要揍张林’这茬,自顾自夹菜吃。
吃着吃着,脑袋昏沉犯困,双眼酸到睁不开,便被亲妈搀扶着回屋睡觉。
豆子眼神晦暗,斜瞟亲爸离去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
桌旁没了酒鬼,就又恢复了一片祥和,众人夹菜吃饭。
吃完,又聊了一会天,便各自回家了,不过,沈青没走。
此刻,老两口待在厨房,收拾剩菜,刷洗碗筷,沈青和豆子,坐在树下闲聊。
“说吧,你往酒里加了啥东西?”
“啊,你咋看出来的?”
“嗯~”沈青耸了耸肩,“学校报名那天,你第一次摆摊时,我就跟你说---别把啥事都写在脸上。刚刚,你爸离开时,你悄摸偷笑,仿佛...干的坏事得逞了。”
“嗐~”豆子摸头讪笑,“酒里确实加了点东西,但不是我干的,是我爸自己加的。”
“加了啥?”
沈青起了好奇心。
豆子捡起一串枫杨果序,一边揪蝴蝶状的种子,一边说最近发生的事。
“大青,你也知道的,前段时间,我爸捡破烂换酒,结果换到了假酒,上吐下泻,虚脱得下不来床。
养好后,他满地打滚,嚷嚷着要喝酒,还称不喝酒,就全身疼得难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
我觉得是装的,我奶却信了,还悄摸翻找出一银镯,拿到镇上换钱,给我爸买酒喝。
我爷知道后气炸了。
那手镯是我爷年轻时,托一手艺人打的银饰,作为聘礼,送给了我奶。
我爷跑到镇上,花两倍的钱,把银镯赎了回来。
自那日起,我爸又有零花钱了,虽然少得可怜,但不至于一点酒都摸不到。
十来天前,我爸不知从哪弄来一些茯神,还听人说,茯神泡酒里,能提升酒的口感。
于是,他将茯神切成片,晒干后,每天捏一片,丢酒葫芦内。
我奶...担心茯神酒伤身体,就跑中药铺去问。
铺子里的人说,茯神是个好东西,能拿来泡酒,喝了对身体有益。
我奶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
我家,拢共有四间房,一厨一堂二厢房,我和我爸,都住在西厢房。
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有啥变化,我很快就能察觉到。
我发现...他一喝茯神酒就犯困,后脑勺一挨床,就呼呼大睡。
之前喝醉了也睡,但弄出点动静,他就会翻身,嘟囔着骂人,动静大了,还会睁眼寻家伙事砸人。
喝了茯神酒,就睡得很沉,喊、拧、敲盆等,都叫不醒,只能等他自然醒。
不然,他今晚也不会中途上桌了。”
沈青揉捏着蝴蝶状种子,陷入了沉思。
其实,豆子爸称‘不喝酒,就全身疼,像有蚂蚁在咬’,虽然有夸张成分,但也不算是谎话。
烟、酒、糖等,这些能令人上瘾的东西,都含有一特性---产生愉悦、麻痹痛觉。
人体呼吸、活动、受挤压时,肌肉、骨骼、内脏都会摩擦,并带来疼痛,人却感觉不到疼,是因为大脑释放的一些物质,麻痹了这些痛觉。
过度饮用能镇痛的酒,会给大脑一种‘人体麻痹痛觉物质太多’的错觉,从而降低此物质的释放量。
长此以往,大脑‘释放麻痹痛觉物质’的功能,基本和作废无异。
人,一旦不摄入酒,来麻痹痛觉,便会连呼吸都是痛的。
至于茯神……
茯苓,是一种真菌的干燥菌核。
常寄生在松树、椴树的根上,外皮淡棕色或黑褐色,内部粉色或白色,有利水、健脾、宁心之效。
茯神,乃茯苓中包裹树根而生者,表皮皱缩,形状也不规则,有安神、宁心之效。
估计是酒液激发了茯神的‘安神’药效,张建民才会一喝酒就睡。
簌---
疑惑已解,该回家睡觉了,沈青扔掉枫杨种子,又和豆子聊了几句,便边仰望夜空,边往家里赶。
月洒银辉,繁星如宝石般,镶嵌在黑色的绸缎上,谱画出一幅浩瀚、静谧之景。
回到家,发现小花已经睡着了,大黄尽职的卧在豆堆旁,唯有小狸还在院子里疯玩。
干了一天活,沈青也乏了,他进屋抱起‘席筒’来到棚架下,铺好鞋子一脱,直接躺了上去。
嗖---
小狸蹿上棚架,溜到枕头的正上方,隔空与主人对视。
黄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嘴角微扬的人影。
沈青没喊小狸下来,放任它在棚架上疯玩,反正再疯也只能疯一夜了。
院内的大豆,已经晒了好几天的太阳,豆粒硬的像砖头一样,明天下午就能装袋搬进仓库了。
如此,他和小狸就不用在外头打地铺了。
须臾!
沈青睡着了,小狸却精力充沛。
跑酷、抓叶、追飞虫,玩得不亦乐乎。
末了,一跃而下,落到主人脖子旁缩成一团。
……
翌日,晨风微拂,扶疏的藤叶,随风摇曳着。
沈青醒来,拎起压喉的‘围脖’,得亏小狸肚子软,不然非做一夜‘溺水窒息’的梦不可。
喵---
嗓音沙沙的,软软的,充满了无辜。
“压脖子?你可真会找地方,下次再这样睡,罚你三天不能吃鱼块。”
说完,将其放到枕边,便下床忙活。
卸掉砖头,展开晒布,压住四角,铲平豆堆,并给搂匀了。
从仓库拿出一青南瓜,掰蒂洗净,再对半劈开,快刀切成薄片,手掌一拨,薄片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再快刀切成细丝。
挖点面,舀点水,搅成‘挑起挂筷’的稠面糊,倒入盐、花椒粉、南瓜丝,并搅拌均匀。
起锅烧油,油热舀一勺南瓜糊丢锅底。
待‘南瓜糊’底部煎定型了,握铲将其按扁按圆,焦香袅袅升起时,把它翻个面,铲到锅壁慢慢煎。
接着,倒入南瓜丝、又舀一勺南瓜糊,倒在锅底,重复刚才的操作。
煎南瓜饼,若煎熟一个后,再倒新南瓜糊,也太费时间了。
照沈青这个法子做,一锅能同时煎五个饼。
煎到两面金黄,焦香四溢时,即可盛出铁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