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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的岁月里,齐文锦无数次想起过他与戚钰的第一次见面。
彼时他在父亲的三令五申下不情不愿地赴约,方一下马车,忽觉着一道视线在看自己。
作为青州城内出了名的贵公子,他对于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有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事已是习以为常。
可那道视线,有些不太一样。
似水一般,不是温柔,而是清冽、寂静,带着丝丝缕缕的探究,却并不会让人觉着冒犯。
在那众多的视线里,莫名地让人在意。
齐文锦顺着视线的来源抬头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临窗的位置处,正稍稍往外探头的粉衣女子,即使是看过了无数美人的齐文锦也得承认,那年轻的女子即使不施粉黛也是极为好看的。
视线相对,他在女子眼中看到了一抹惊慌,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立刻转过头,反而就这么继续迎着自己的视线。
面上是伪装出来的不动声色。
倒是有几分倔强。
齐文锦没有计较,他率先移开了目光。
平心而论,那是一双好看而干净的眼睛,但干净对于齐文锦来说,不算什么优点,他惯会欣赏美人,而人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色彩,哪怕是贪婪、狡诈,哪怕是陆白薇那样偶尔的小心机,对于他来说,才是能吸引人的东西。
所以这第一面,对于齐文锦来说,惊鸿一瞥都算不上。
原本是这样的。
那时候尚且沉浸在与他人爱情中的齐文锦,没有在那沉默寡言到无趣的女子身上,投入太多的注意力。
所以也想象不到,日后的自己,会怎么遍寻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一点一点地拼凑出当天的细节。从抬头时女人沐浴在阳光中仿佛在发光的皮肤,到两人独处时她偶尔投过来的欲言又止的目光。
彼时的齐文锦在想什么呢?想自己离府时,白薇赌气的模样。想等会儿回去要怎么哄她。
他不在意女人的小心思,投入到感情中时,也有耐心去哄。
他当时嫌时间过得太慢,以至于自己不能立即离开。
后来在回忆中再回到那天时,却总是嫌时间太快,恨不能永远停留在那个午后,停留在女人小心翼翼试探着与自己沟通的时候。
他就在这样的回忆中,反复品尝其中的甜蜜、苦涩,最后……………化作懊悔。
齐文锦并没有想成亲,他当时确实是喜欢白薇的,虽不至于不管不顾到想要抬她为妻,但也没准备在那时候娶妻惹她伤心。
可父亲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需要戚家的财。
齐文锦拗不过齐岱年,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对方能够拒绝。可媒婆传了话,戚姑娘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同意了这门亲事。
亲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齐文锦不得不认了,只是心中却在冷笑,很是满意?
成亲之前,对方依照礼节,也送来过礼物。但齐文锦只顾着哄不高兴的陆白薇,甚至在被陆白薇发现时,当着她的面,扔掉了戚钰送来的东西。
也只有那么两次三次,后来就再也没了,到成婚前,两人也没再见过面。
***
成亲那天,齐文锦喝得有些多。
他刚与陆白薇争吵过,陆白薇虽是发脾气,但又是一副没有安全感离不开他的模样,这让齐文锦厌烦,却又心疼。
但厌烦怎么能是对心爱之人呢?
于是愤怒被转嫁到了他的新婚妻子上。
他知道,对于戚钰来说,新婚之夜那天定然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齐文锦喝醉了,但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愤怒与恰恰好的醉意反倒是助长了性/欲,一开始是这样的,可后来的逐渐失控却是也超乎了齐文锦的意料。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回归到理智,却又清楚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的齐文锦第一次有了不自然。
他对女人,至少在床上一向都算是体贴的。
更重要的是,他虽喜好美色,但自认为跟齐岱年那种管不住下半身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无论喜欢与否,他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性/欲。
这是他与齐岱年的不同。
失控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娶你非我所愿,我另有心爱之人。”齐文锦这么说道。
床上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她没有回应齐文锦的话,而是快速穿上自己的衣裳,遮挡住了男人昨夜粗暴之中留下的斑斑痕迹。
直到转身对上了齐文锦的视线,才像是回了神,但也只是嗯了一声。
白纸的反应有些出乎齐文锦的意料,她没有生气、愤怒,唯一明显的情绪大概就只是恐惧了。
齐文锦看着女人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嘴唇,莫名地有些烦躁。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离开后,一连几天没有再与戚钰见面。
***
成亲以后的日子,好像和成亲之前并无区别。
他娶了一个过分安静的妻子,以至于齐文锦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是有正妻的人。
当然也有时候会突然想起来,问两句下人。
知道她很少离开自己的院子,知道她被母亲刁难的事情。齐文锦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内院女人们的事情,他没什么兴趣插手,更何况还涉及自己的母亲。
后来,大概确实是有些闷了,戚钰终于也会离开那小小的院子。
齐文锦撞见过几次,大多数是陆白薇带着他“巧遇”上的。
他心里大概也清楚,陆白薇是用自己来刺激她,来这样耀武扬威。拥有的东西要跟没有的人对比着才会更快乐,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齐文锦并不十分讨厌。
他慢慢踱步着靠近,听着陆白薇在跟她说着。
“姐姐经常待在屋子里也是觉着闷吧?没事可以多出来走走,若是对齐府不熟悉,我也可以带你走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文锦只觉得女人的目光似乎是有片刻的错开,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旋即蜻蜓点水一般,就离开了。
“就这么大的地方,谈不上熟悉不熟悉,走上一遍就知道了。”
这话让人说倒也罢了,但由她来说,讽刺意味便颇浓了。毕竟青州城里,谁不知道戚家那大若迷宫似的花园。
“既然姐姐不需要那便罢了。”
陆白薇吃了瘪,便马上挽住了齐文锦的胳膊,撒着娇开口:“锦哥哥,我想要那枝花。”
齐文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也依言伸出了手,那一枝梅花的位置有些高,但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伸手就够着了。
随着他用力一折,花枝上覆盖着的雪花纷扬洒下。
齐文锦隔着这样被雪花遮挡着的不清晰视线,看向对面的女人,她的表情却依旧冷淡,齐文锦确实从她身上,感受不到嫉妒。
又或许是她隐藏得确实太好了。
“妾身就先回去了。”她这么说了一句,不等齐文锦回应,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齐文锦将折下的花递给了陆白薇。
夜里的时候,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那双冷眸,想起那天晚上那双眼睛里涌出的不一样的情绪。
不知道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都消退没有。不合时宜地,齐文锦的心中,划过了这样的念头。
“锦哥哥。”
陆白薇的声音让他回了神,一低头,女人娇声娇气地跟他抱怨:“你弄疼我了。”
齐文锦立刻松开握住陆白薇不自觉用力的手。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没了兴致。
那个女人,可能不是白色,他想着,而是黑色。
对所有色彩照单全收的黑色。
如此一个月后,他又被父亲勒令着要去戚钰的房里。
“你俩最好赶紧有个孩子,那戚南寻才能死心塌地地帮我们。”
这次,齐文锦没有剧烈地反抗。
就像他原本就存下了这样的心思似的。
这一次,是一场温柔的情事,没有新婚之夜的粗暴,但相同的是他的再次失控。
这次他在女人眼里看到了色彩,属于情/欲的色彩,懵懂的,却也是直白的。会不知所措,会抱着自己低喘,一切的一切,对于齐文锦来说,无疑都是催情剂。
然而不管夜里如何抵死缠绵,一离开床,女人就又恢复到了冷淡呆板的模样。
齐文锦低头看着为自己更衣的女人。
她为自己系腰带时,即使环着自己有些吃力,身子也绝对不会贴上来。为自己系颈间的衣扣时,手指更是会小心地避开自己的皮肤。
那甚至不是欲擒故纵,这点齐文锦还分辨得出来。
连称呼,也成了完全不像夫妻的“齐公子”。
这倒是齐文锦第一次遇到下床不认人的女人,这么深深看了她一眼,男人倒也是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戚钰依旧是不冷不热,既不会对自己失礼,也没有太多的在意。
这倒是显得,在意的人反而是自己。
直到下一次的圆房。
两人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噙住女人的唇,亲吻的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从她口中汲取到津液时,齐文锦闪过了果然是这样味道的想法。
像是在印证他肖想已久的事实。
还是被女人拦住了手,齐文锦才发觉自己刚刚的表现...甚至称得上毛燥了。
“慢一点。”她低声哀求。
男人不得不闭眼,深吸了口气平息燥热,算了,还是下次再告诉她,这样的哀求,是不可能让男人“慢一点”的。
不需要太久的时间,齐文锦轻易地发现了自己对戚钰的欲望。
他并没有纠结太久,他从不会有什么守身如玉的想法,更何况戚钰本就是他的妻子,他有什么理由要忍着?陆白薇不高兴,他哄两句就是了。
齐文锦难得去了戚钰的院子里。
女人正在用膳,见他来,还愣了愣才起身行礼。
“现在才用膳吗?”齐文锦随意问道。
“嗯。”
“就只吃这个吗?”桌上的菜并不太丰盛。
“嗯。
女人依旧是如初见那般,话少、无趣,但齐文锦也不知怎的,不同于一开始的想离开,他莫名地想要多听戚钰说些话。
还是一边的丫鬟比她都有眼色一些,问了声:“公子,需要加一副碗筷吗?”
就是提醒着戚钰让他一同用膳。
事实上从刚刚开始戚钰就站在离桌旁有一定距离的位置,并没有要引他过去坐的意思。
听了丫鬟这话,她才抬起头,开口就是:“不用了。’
齐文锦皱眉:“为什么不用了?”
这倒是让女人露出了几分迟疑:“大人不会在这里用膳吧?”
要不是了解几分这个人,齐文锦几乎要觉得她是在激将法了。
“谁说我不会?”
于是戚钰换了个问法:“那大人要在这里用膳?”
半晌,齐文锦转开看向那榆木疙瘩的目光,嗯了一声。
戚钰看上去有些意外,但还是把他请了过去。她自己习惯性地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是主位,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抱着碗往下挪了挪。
齐文锦坐下。
女人的生活节俭得让他有些意外,两个菜,还不够塞牙缝。
他是连续来了好几天后,桌上的两个菜,才变成了三个,后来又成了四个,像是她在试探两人能吃饱的范围。
他喜欢吃的,就会重复出现。不喜欢的......也会出现,放在戚钰自己那边。
不同于齐文锦遇到的把情爱挂在嘴边的人,这个人不怎么喜欢说,却是一直在观察着。
齐文锦想起了自己最初的评价,这个女人,就像是水一般。
但他也不是每天都会来的。
有一次齐文锦是故意去晚了,桌上自然已经是撤下了。他与女人面面相觑。
“已经用过膳了?”
“嗯。”这次她知道问了,“大人用过了吗?”
“没有。’
“那......让人给您热热?”
“我不吃剩饭。”齐文锦皱眉,他可没有戚家人的勤俭节约,但他有些好奇,“我若是不来,剩了饭怎么办?”
戚钰回得理所当然:“那就剩着,我们家没什么规矩是死的。”
他并没有让这个人形成什么习惯,或是有什么改变。他想象中的长久不来,戚钰会不会不习惯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就好像,无论有没有他,女人的日子都是这样照常地过。
齐文锦觉出了几分挫败,好像他能改变的,只有女人在床上的时候。
***
这是一场征服的游戏。
他花了更多的心思。
从称呼、到衣食住行的点点滴滴习惯。
是有效果的,他慢慢从戚钰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诸多色彩,诸如嫉妒、埋怨之类的,只是彼时齐文锦觉得他是在改变戚钰,他要到很久以后才能发现,习惯这东西,原本就是相互的。
欢好之时,发现戚钰闭着眼,他会伸手抚摸着她的眼睛,笑问:“怎么不看我,是我太丑了吗?”
闻言,女人的眼睛微微睁开了,虽然是半阖着,可齐文锦却觉着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带着欲望的丑态。可他终于在这双眼眸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不是么?
“好看。”戚钰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
见齐文锦愣了愣,她甚至语气十分认真地补充了句:“你长得......特别好看。”
说完,略显别扭地转开了视线。
那一刻的齐文锦,该是什么心情呢?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酥酥麻麻的。像是愉悦,却又带着茫然。
彼时的自己确实不能完全理解,就像他看不到自己的眼里,那一刻也全部都是眼前人的身影。
但只有以后的齐文锦,在回味这句话时,才能知道那是......两相情悦的欢喜。
他们短暂拥有过的两情相悦。
他们也确实是有过甜蜜的时候的。
齐文锦无数次地翻阅过记忆来确定这一点,他说不清这样的认知带给他的是懊悔还是窃喜,但至少,这能让后来的他每次被戚钰的冷漠逼得要发疯时,获得片刻的安宁与慰藉。
他时常会想,若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能够顺利出生的话,或许他们二人,会有不同的走向。
“锦哥哥是爱上了姐姐吗?”
陆白薇这样问他的时候,齐文锦下意识地反驳了:“她是我的妻子。”
因为是妻子,所以需要尊重需要子嗣,却无关爱情。
可他又觉得不对,他发觉了自己在撒谎。
齐文锦从不是逃避感情的人,爱便是爱了,不爱便不爱,他向来分得清楚的。
他唯一讨厌的,是失控。
一个人若是不能主宰自己的感情,就是把自己的一切,交到了别人手中。
齐文锦不能容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他的逃避,戚钰应该是察觉到了,她是那么敏锐的人,所以才会在齐文锦又纳妾进府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陆白薇在一边状似安慰地开口:“姐姐您月份大了,不能伺候大人,他身边总得有个人。”
“那就这样吧。”女人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齐文锦知道,不一样了,那紧紧握住的拳,是他染上的颜色,占有、嫉妒、愤怒。有那么一刻,齐文锦是想说,他不纳妾了,他只想要戚钰一个人。
但这样的想法,让他觉着可怕。
他对女人付出过许多东西,数不尽的钱与爱,唯独没有忠诚。
齐文锦需要时间来思考,可老天爷却没有给他这个时间,那个被他纳进来后不知去到哪里都没有看上一眼的小妾,让戚钰失去了孩子。
在看到满身是血的戚钰时,齐文锦的呼吸几乎也跟着停滞下来。
他都干了些什么?
“阿钰。”他把戚钰抱在怀里,手与声音都是颤抖的。
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怀里的人,齐文锦以这样惨痛的代价认清了自己,他或许想不明白真正的情爱,但他根本承受不住失去。
“孩子………………”女人拽着他的衣袖,是那样的哀求,“齐文锦,救救我们的孩子。”
他叫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齐文锦的心都碎了。
他比谁都清楚,戚钰有多喜欢和期待这个孩子,他见过这个人为了给孩子起名遍寻古册,见过她亲自缝制孩子的衣裳时眉眼里的温柔。
他也想,想留下这个孩子。可是现在,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毫无疑问地在告诉他,孩子已经留不住了,他只求戚钰能平安。
“没关系,”齐文锦一遍遍安慰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再有孩子的。只要你好好的。
他看着女人眼里的光一点点变得寂静,齐文锦无端地开始恐慌,就像是那熄灭的不仅仅是光亮。
戚钰终于死心了,她闭着眼,只有眼泪在顺着眼角流淌。
“齐文锦,”齐文锦听到她用虚弱的声音问自己,“你说娶我非你所愿,那招惹我呢?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