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收拾东西。
文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苦口婆心劝:“如今正是打击三家气焰的好时候,你若是不乘胜追击,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届时即便是西北安定下来了又能如何?”
“当务之急是内清朝堂!”
“萧子衿!你给我站住!”文绮伸手将人一拦,语气沉下来,“你信不信你今日回了西北,明日他们就无罪释放了?!”
“那些为此枉死的人呢?你想过吗?!”
萧子衿转身静静看着她:“那你想过穗州城破是什么惨状吗?”
“若是让十三部落长驱直下,伤亡何止成百上千!”
文绮咬着下唇,眼睁睁看着他理了行囊大跨步往外走,果断决绝,不带丝毫犹豫。
季远之跟在他身后,只在离开的时候冲着文绮礼貌一笑。
赵岭备了两匹快马在后门门口,等文绮小步追出去的时候两人连同两匹快马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文绮拧着眉头,几乎能猜到之后的朝中风向。
而不出她所料,就在萧子衿离鄢都的第二天,幼帝萧俞就没扛住朝中的压力,将人放了出来,只草草罚了些俸禄。
这条险些被萧子衿打死的毒蛇,在得到一线生机之后,重新缠绕上了元国的命脉,并且朝着西北露出了森森獠牙。
……
时年二月二十九,西北沧州。
药香环绕,纱幔低垂的室内,装满了热水的水盆接二连三地被人送了进去,原本雪白的毛巾被鲜血染红,几乎辨不出原本应有的颜色。
季铃额头冒汗,手下却不带任何停顿地从腰侧的药瓶里面倒出了一颗黑色药丸,左手掰开方诗的嘴,让她就着温水吞咽下去。
“冰袋呢?”
几个留下来帮忙的小士兵抱着堆满了冰袋的铜盆走上前:“这里!”
季铃左手拎着三个冰袋,右手拎着两个,目光落在方诗腹腔处偌大的伤口上,片刻犹豫后就将冰袋有序地放在了她伤口周围,用以暂缓她的出血。
房门被打开,穿着方诗盔甲的秦筝从室外披着风雪进来,眉头上还落着几片未融化的雪花,白净的脸上带着几道不甚明显的擦伤:“阿铃,方帅如何了?”
季铃摇摇头:“就看这几日能否醒来了。传信到鄢都了吗?”
秦筝点头,眉眼间有些解不开的愁绪:“就是不知何时回来,可来得及……”
她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兴奋的喊叫声。
“姑娘!姑娘!王爷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
秦筝下意识同季铃对视一眼,在意识到自己并没听错后顿时浮现出几分喜色。
没等秦筝出去找人,萧子衿就匆匆进来了。
他应当是刚到,身上还夹杂着风雪的冷意,脸也被寒风冻得煞白,瞧不出血色。
“秦二哥。”秦筝喜道。
萧子衿“嗯”了一声,说了句辛苦,随后脱下湿漉漉的外衣随手丢在地上,走到床前看了眼方诗的伤情。
在看到她腹腔那一只手大小的伤口时唇角往下一拉,声音直让人浑身发冷:“怎么回事?”
秦筝一抿唇:“他们派了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假降,那些孩子身上被绑了火器,虽是粗制滥造,伤害不大,但……方帅离得近。”她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除了方帅外,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秦筝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那个名字说出了口:“云清。”
“穗州城破太仓促,撤退来不及,云清为了争取时间给老弱妇孺,也……没能离开。”
也是直到那时他站出来,让秦筝带着百姓们赶紧撤退,秦筝才知道他原来一直都没走。
他带着叶舟的沉舟剑,在这个叶舟曾经呆过的地方找寻着他的旧日踪迹。
……最后,也殒命在此。
秦筝记得两人分别前,云清喃喃着同她说:“即便是到了今日,我也不明白阿舟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做那些事情。”
“他明明可以活得很好,过得很好,为什么不要呢?”
“可我最终也没找到答案。”他握着沉舟剑的剑柄,低声道,“又或许,世界上的一切事情本就没有答案。”
就像他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心怀爱意。
也许一切,早在当初相遇之时就已经铺排好了结局。
而他也视死如归。
“替我告诉阿舟,我会成为他想成为的人,也会做他想做的事,九死不悔。”
“……我也,真的很想他。”
秦筝注视着他的背影,最后只颤抖着嘴唇,扭开了头,那声再见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也恨云清,恨他的隐瞒和不作为,然而到生死抉择的关头,那份憎恨却又格外渺小。
被云清交到她手里的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手小小的脏脏的,但也暖暖的,迷茫地抬头问她:“姐姐,云清哥哥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秦筝将他抱起,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些自愿出来的士兵身上,努力压制着哭腔,但还是没忍住落了泪:“是啊,他们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靠着这将近数千条的人命拖延,才止住了更大的伤亡。
“坎布拉尔!”萧子衿咬牙切齿道。
身上还带伤的士兵着急忙慌地进来:“王爷!狼王要见你!”
季铃敏锐地觉察出对方不善的意图,刚伸手去拉萧子衿却被对方躲开了。
“阿楠哥哥!”
萧子衿冷着脸:“我要他血债血偿。”
“走!”
季铃焦急地看了眼秦筝,秦筝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跟了上去。
季远之已经先一步到了城墙上,见萧子衿过来侧身就去挡住他的视线。
“阿楠,别看。”
腩沨萧子衿绕过他,一眼就看见了被挂在十三部落的攻城车上的云清。
——或者说,是已经死去了的云清的人皮。
【作者有话说】
最后倒数第二把刀!
云小清:众筹杀作者!
第89章
隔着一条逐渐消融,已有破冰迹象的渡河,两方对望。
即便是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坎布拉尔都格外高大显眼。
他骑在一匹通体黢黑的骏马上,右手拿着长刀吞吴,在萧子衿看向他时将长刀一指那张人皮,用不甚熟悉的元国官话冲萧子衿道:“投降,饶你一命。”
萧子衿死死钉在原地,胸膛不住剧烈起伏。
他记得刚和容归认识那会儿,在和对方闲聊时曾经得知过十三部落一个极其野蛮原始的习俗——放风筝。
他们会把一个将要死亡但还留有一口气未死去的外族人活剥,尔后将剥下来的人皮制成人皮风筝,挂在高处,据说这种血腥又残忍的仪式,能让整个部落在接下去的一整年都极为顺遂昌隆。
彼时故人具在。
摇晃着的乌蓬小船外,有渔女手握船桨,用清悦的嗓音唱着缠绵悱恻的南方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