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从条状的长木凳上爬起来,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处疼得“嘶”一声吸了口凉气,又飞快强行将蹙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唇角拉平,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没事没事,就是撞了下脚。”
阿春哭笑不得:“殿下你可别逞强了。”
“真不用。”
萧子衿咬着后槽牙迈开腿,还没等他走两步,一个瘦削的人影往他前面一蹲,拍了拍自己的肩,低声同他道:“殿下,我背你回去吧。”
——是季远之。
萧子衿这会儿才发现他比刚来的时候已经明显壮上了一圈,手臂上也多了一层薄薄的肌肉不再是原先的竹竿子模样了。
——虽然人还是窝囊的很没有半分长进,替他自己开口叫个屈都和要他的命似的,白长了一张嘴。
但平心而论,若是自己处在他这个境况中确实也未必能有他做得好。
思及此,那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渐渐散了,他刚准备拒绝,旁边的阿春就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劝:“殿下你就让小季背你回去吧,不然按照小季的性子容易多想,得大半年都寝食难安。”
萧子衿一口拒绝哽在了嗓子眼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以季远之的性子确实可能会这样。
算了,就当是好人做到底。
萧子衿别别扭扭地趴上季远之的背让他把自己背了起来,浑身僵硬像是块石头,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季远之还没走两步他就神经兮兮地开口:“……你要是没力气了就早点同本殿下说,可别摔着本殿下。”
季远之:“……”
季远之将他的双腿往上抬了抬:“不会的。”
萧子衿“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又紧张问:“你真的背得动?别逞能。”
他下巴垫在季远之的肩膀上,说话间口中的热气恰好拂过季远之的耳垂,季远之都跟着也浑身僵硬了起来。
他默默抿唇,脸颊两侧已经有些红了:“殿下伏好便是。”
萧子衿怎么都不自在,一段路总觉得走出了十万八千里的感觉。
倒是跟在两人后面的阿春有些高兴,她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看人颇准,一直以来都能感觉到季远之不大爱说话,防备心也很强,总像只竖着毛的野猫疑心接近自己的所有人。
小心谨慎自然是好的,只是无时无刻总下意识地防备着朝夕相处的人,仔细着自己的每一步也活得太累了。
何况,她家殿下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
武帝明面上刚罚了萧子衿的月俸禁了他的足,却在当晚又带着福喜来看他了。
“打伤了没?”武帝看着趴在床上的小儿子,免了他的礼,又让下人们都下去了,只留了个心腹福喜在旁伺候。
萧子衿倒也没因此生气,把下巴垫在小臂上看着自己父皇……旁边的荷花酥:“父皇,儿臣想吃荷花酥了。”
福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两层下巴的胖脸上笑得眼睛都只剩下了一条缝,并不掺合两父子的事情。
“……”武帝看着无法无天恃宠而骄的小儿子,摇了摇头,纵容地拿了桌上放着荷花酥的瓷盘走到床边递给他,又在床侧坐下了,“吃吧。”
萧子衿还真一点都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趴在床上和只老鼠似的开始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道,“父皇不只是来看儿臣的吧。”
武帝也没想瞒他:“荷花酥也给你拿了,三年月俸父皇私下补给你,过几日你替父皇把你母后的生辰礼送了,也顺带帮父皇说两句好话。”
萧子衿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就知道不简单。
再过几日确实就是他母后的生辰了,
往年他父皇送礼就是把一大箱一大箱的奇珍异宝往北辰宫拉,那些玩意儿都鲜少得到他母后的欢心,最后基本都被分给了其他妃子。他原以为今年也会是如此,倒是没想到他父皇居然找上了他。
萧子衿伸出油乎乎的一根爪子摇了摇:“不行,还有禁足半年呢。”
武帝顺手就想弹他脑袋,看见他额角被包扎上了的伤口顿时有些讪讪:“……”
萧子衿显摆地一哼,仗着自己身上有伤有恃无恐。
这时候不讨价还价还等什么时候。
“你偷着出去不就得了,”武帝道,“又不是第一次。”
见小儿子还是没啥心动的表情,武帝牙有些痒痒,还是好声好气同他讨价还价:“再给你多补半年的月俸。”
萧子衿想想自己再得寸进尺估计得啥也捞不到,立即贼兮兮一笑:“成交。”
武帝:“……”
当初为什么要再生一个?
真是作孽。
……
父子二人叽叽咕咕了大半个时辰才结束。
“福喜,陪朕走走。”武帝没上步舆,反而少见的先让他们休息去了。
福喜冲着有些犹豫不定的几人一挥手,几人这才放了心安心地悄然离开了。福喜就跟在武帝身后,陪他顺着灰白石砖铺就的宫道往回走。
月上柳梢,夜色浓重,只偶尔有提着宫灯的小宫女们排成一排匆匆从廊道里走过,脚步声哒哒。
武帝吐出一口浊气:“彤儿现在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福喜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想来是后宫事务多,娘娘有些辛苦所致。”
武帝微微摇头:“在茶园时,朕送她一支刚开的山茶花她都能高兴半天,如今一车又一车的奇珍异宝倒是半眼都不看。”
“朕有时猜不到她心思,也心烦。其他宫妃看见朕谁不是笑脸相迎,倒只有她……”
福喜没敢应声。
武帝一说,他也只能一听,万万不能跟着附和半分。
这宫里上下能让武帝如此费心几乎讨好的,也只有陈皇后一人了,他这头跟着附和,没准过两日就是祸从口出的时候。
能一直跟着武帝十几年,从一个小太监变成大公公,福喜比谁都谨慎小心。
武帝说着话音一转:“倒是小六的性子,颇像彤儿早年。”
想起方才小儿子古灵精怪地同自己谈条件的模样,武帝不自觉露出几分笑:“天不怕地不怕的,也就他敢同朕谈条件了。”
福喜笑着应和:“六殿下确实是机灵地招人疼,否则怎么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武帝无奈:“就是有些倔。”
福喜道:“倔得也招陛下疼不是?”
武帝笑起来:“是啊,一看见小六,我就想起年轻时候的彤儿。”
“生子肖母啊。”
福喜便挺着肚子跟着笑。
……
整个宫里唯一不怎么高兴的,只有挨了一顿打,豁了牙的四皇子萧瑾言同他的母妃珍妃了。
母子二人坐在灯下,珍妃把手里的帕子一摔,“啪”地就给了儿子一耳光。
“没用的东西。”珍妃怒道,“你不知道避着点人吗?!”
萧瑾言用舌头抵着被打疼的右脸,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件事,”珍妃攥住桌布,目光里闪动着跳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