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去已经快到申时,叶净满身酒气地回到了家中,冷峻的脸上烧红一片双颊,目光涣散木讷。
侍从们扶着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脚下甚至踉跄了一下。
“阿舟呢?”叶净茫然四顾喃喃问。
“回大少,二少这会儿应当还在小院。”侍从道,再一抬头,叶净已经跌跌撞撞地往叶舟小院走了,谁也拦不住。
“这……”侍从不知所措地看向席管家。
“你们下去吧,”席书道,“大少那边我去看看。”
叶净一路走过长廊水榭,穿过亭台楼阁,到小院的时候额头都见了汗,春风秋月两个丫头见到他都有些震惊,秋月下意识喊了一句“大少”。
叶净没理会她俩,伸手就推开了紧闭的门扉,茫茫然的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叶舟身上。
“大哥?”叶舟有些吃惊,见他脚步不稳连忙上前扶他坐下,冲鼻的酒气从叶净身上散发出来,熏得他皱起了眉,“你这是喝了多少?”
“阿舟。”叶净眼角一片坨红,他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珠,随后看着叶舟不知所谓地喃喃问了一句,“这些年……你生大哥气吗?”
他猛地抓住叶舟的手腕。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兄弟会变成这样?”
叶舟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垂下眼道:“大哥,你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电光火石之间,萧子衿似乎从语焉不详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他愕然而震惊地看向叶舟:“——竟然真的是他?”
其实早在叶舟避而不谈的时候,萧子衿就有过猜测,能让叶舟明知对方想取他性命依旧替对方瞒下所有的人不多,而叶净恰好就在其中。
而更加恰好的是,当年叶父重病突然,叶舟返家的时间鲜为人知,叶净又正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看叶净对叶舟的关心也不似作假,便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多大的仇怨才能让人下如此决定,兄弟二人未曾有阋墙之祸,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
“你还有脸问?”
云清豁然起身上前拽开叶净的手将叶舟护在身后,盯着他一字一字重复:“你居然还有脸问?!”
叶净愣在了原地,被烈酒烧晕了的脑子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也不明白眼前为什么突然冒出了个人。
叶舟有心将此事带入坟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哥一个喝多了就漏了陷,这边是看起来早猜到了的云清,那边是也不傻的萧子衿,他顿时人都麻了。
云清上前拽住叶净的衣领,叶净甚至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提了起来。叶舟刚要去拦就被萧子衿一把拽走了,强行被摁在了木椅上:“沉舟,你不如先同我解释解释?光瞒着我了?”
叶舟左支右绌分身乏术,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季远之。
季远之款款而笑:“二少此事做的确实不对,阿楠生气是有道理的。”
“……”
狗腿!谄媚!
叶舟顿时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场面一度混乱,最终终结在了席管家手里。
他同叶舟打了声招呼就进屋分开了扼着叶净脖子不放的云清和晕晕乎乎的叶净,随后在云清忌惮的目光下将叶净一把捞起架在了自己身上。
“大少醉酒后多有失礼,”他的声音沙哑,低着头让人看不到面容,“属下就先带他走了。”
云清像一只炸毛的猫科动物,死死盯着他,下意识地护在叶舟身前。
叶舟额角突突的疼,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席书这才架着人走了。
叶净走过门槛的时候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在地,多亏了席书一直将他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这才避免了他摔个脸着地,他像是意识不到似的回头试图去看叶舟,然而中间堵着一个双目喷火的云清,他什么都瞧不见,只能看到叶舟半个清瘦侧脸,依稀还有几分少时的轮廓。
他浑浑噩噩地想:原来他早已经知道了,想来也是,他这般聪明的人,怎么会连一丝都觉察不到呢?
只是,他们兄弟俩到底是怎么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的呢?叶净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还能记起自己年少的时候,这个面团子似的弟弟总会跟在他后头,奶声奶气地迭声叫他“阿哥”。在他跟父亲回家的时候,他会从府内踉跄着跑出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跟在后面的丫鬟乳娘连拦都拦不及。当他被始终不满意的父亲罚跪的时候,他会偷偷藏好小吃,悄悄地给他送过来。
在久远的曾经,他明明也十分疼爱这个幼弟过,严苛的父亲总是看着他摇头,只有这个年幼的弟弟会抱着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地说“大哥最厉害了”。他曾抱他庭下看书、树下乘凉、案前习字,也曾在外想着他会喜欢什么,然后悄悄瞒着父亲给他带回去。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自己这个弟弟,看着他受父亲注目,看着他受诸多敬仰,看着他声名鹊起,他的眼里却再也没有最初的为人兄长的骄傲自豪,只有数不尽的嫉妒和不甘?
可能是叶舟在饭桌前给他夹鸡腿喊着“阿哥吃”的时候,父亲轻飘飘的那一句“你吃,你习武累,你阿哥用不着这些”;也可能是他买了小玩意儿给幼弟带回去,却被父亲看到尽数摔碎在地,并且给了他一巴掌斥责他“带坏幼弟”的时候;还可能是他带着叶舟坐在树荫下乘凉,眼瞧着父亲过来一把抱走了叶舟,并且训斥他“终日不干正事”时。
越是看着他优秀,他越是嫉恨自己没有那天赋,尽管拼尽了全力,也始终得不到父亲一个赞赏的眼神。
他记得三年前,父亲重病快去世的时候,自己鞍前马后地照料,他心心念念的依旧只有始终在外漂泊的幼子,临死前还抓着他的手,用嘶哑的声音喊着“阿舟”。
阿舟……
叶净张了张嘴还没叫出声,木门已经被萧子衿脚尖一踢重重关上了,被席管家扶进卧房后他直愣愣地看着桌子,喃喃道:“我后悔了。”
席书无比贴心地给他擦了擦泛红的脸,眼中似嘲非嘲:“可是叶大少,这条路上没有后悔药,从你三年前下决定开始,叶舟已经死了。”
叶净合上眼,心痛如绞。
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也更加愧疚,是他一手杀死了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折断了他的双翅,将他困在笼中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废物。
叶舟这些年的痛苦,始作俑者就是他这个兄长。
叶舟揣着手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是怎么都瞒不下去了。
他一直清楚萧子衿是个聪明人——混迹朝堂那么久,再愚笨的脑子都该铁树开花了。也因此他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便是为了将此事就此揭过。
否则呢?让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真相只是源起于嫉恨而已?
这么多年,他其实对叶净一直心中有愧,曾经他以为只要自己离开叶家兄弟二人迟早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