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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者:降云初字数:4173更新:2024-12-15 14:16

一日苦学结束,颜湘整个人腰酸腿疼,此时正趴在床榻让云兰帮她按摩。

她暗自腹诽:这嬷嬷训练仪态的方式怎么如此严苛?连动一下都不许,否则就要戒尺“伺候”,简直堪比军训。

她还在想着,突然有丫鬟从门外跑进来,神情急切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老爷让您赶紧去正厅!”

颜湘猛地撑起手臂,顿时一阵酸痛席卷而来,她猝不及防道:“嘶——”

可现在顾不得旁的,她又连忙在云兰的搀扶下起身赶往正厅。

颜湘未施粉黛,本就白皙的脸庞此时因虚弱显得有些苍白,恰好她又在侍女的搀扶下出场,不免引得李太监暗道:颜家小姐果然如世子所说的那般体弱多病。

李太监略微颔首,随后又挺直背脊,举起圣旨道:“颜家嫡女听旨。”

颜湘四肢着地,额头贴于手掌之上,模样很是恭敬。

“朕奉皇太后慈谕:京兆尹之女颜湘,璞玉浑金,鹄峙鸾停;具芙蕖之质,**亮节,含幽兰之美,雍荣闲雅。今大理寺少卿凌书瑜年将弱冠,适婚娶之时,其渊清玉絜,实属良配。太后躬闻之甚悦,乐成人美,特此赐婚。钦此——”

话音似一道天雷在颜湘脑袋里炸开,震得她耳边嗡嗡作响,直到李太监出声提醒,她才挺直腰板道:“臣女接旨。”

她接过圣旨,在云兰的搀扶下站起身,又听颜柏打听道:“李公公,眼看这大选之日将近,陛下为何突然给小女赐婚?”

李太监敷衍道:“自然是陛下和皇太后听闻凌少卿与令爱郎才女貌,故而赐婚以促成良缘。”

李太监离开时,恰值晚膳时间,一家四口围着餐桌用膳。

颜柏看起来满面愁容,显然李太监那番说辞他是不信的。

颜夫人宽慰道:“圣意难测,老爷莫要纠结了。再者,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如今湘儿不用进宫,等以后她嫁了人,回家省亲也方便不是?”

“太好啦!阿姐不用进宫,那就可以陪阿昭啦!”颜昭欢笑道。

颜柏看着儿子,无奈摇头道:“罢了。我跟这凌少卿打过交道,看上去倒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颜湘原本还在思索今后如何和离,一听这话,不由得想起上次在京兆府见的那位年轻官员,便问道:“爹,他是什么人啊?”

“这位凌少卿可是栋梁之材啊,虽出身寒门,但只花了三年就升了从四品。”颜柏面露欣赏,“不仅如此,他才貌双全、为人谦和,颇受人青睐。”

三年就升了大官,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那天从京兆府出来的人或许就是他。颜湘暗自推测。

然而,她一听“才貌双全、为人谦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因为颜湘已有婚约,所以她不再需要跟着嬷嬷学习宫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闲。

照往常来说,她定会找时间往玉书坊跑,且一待便是半天,可如今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整日整日地发呆,便是在纸上胡乱描画,真叫人担心。

“小姐,你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云兰担忧道。

颜湘闻声回神:“没有啊,怎么突然这样问?”

“因为你最近总在神游啊,甚至有时我叫了好多遍,你都没反应。”

“有……吗?”

云兰严肃地点头。

“好吧……”颜湘尴尬道,“其实我没事,不用担心。”

她只是还没想好以后该用什么身份面对俞林,便想着先做一段时间的“鸵鸟”。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再这样下去人都要被闷坏了。”云兰建议道。

毕竟闭门不出的日子着实太无聊了。

颜湘也是烦闷得很,想出去透透气。她刚要答应,外面却传来了消息——大理寺凌少卿来访。

“他怎么来啦?!”颜湘霎时间跑进房内,“云兰快帮我梳妆!”

她此刻有种奇妙的感觉,紧张又期待、胆怯又欣喜,说不清到底是哪种居多。

走了一路,她仍觉着脚下轻飘飘的,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云朵上,总担心自己一不留神便会掉下去,却又忍不住为周围的绚丽风光而雀跃。

快到正厅时,她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抬手整理因疾行而变得有点凌乱的衣裙,同时又问:“你快帮我看看,我头发是不是乱了?”

她头戴流苏蝴蝶簪,细软长发安分地垂至腰间。身上是芙蓉色烟纱散花裙,胸口处绣上小巧的丝带蝴蝶结,薄纱在光的照射下映出浅浅的桃花图案,宽大的裙摆堪堪及地,既显出了少女的娇俏感,又不会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没乱,小姐还是很美!”

“那就好。”她轻舒口气,抬脚走进正厅。

凌书瑜面色淡定地端坐着,右手搭在膝上,左手无意识地轻敲茶桌,却毫无节奏可言。

在看到颜湘的瞬间,他立刻站直了身,云兰几乎要怀疑他是从座椅上弹起来的。

颜湘落落大方地行礼,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抱歉,让凌少卿久等了。”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

凌书瑜回之以礼,笑道:“无妨。”

离得近了,他才注意到颜湘抹了脂粉——脸颊两边透出浅淡的桃粉色,嘴唇樱红,光彩照人。

“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颜湘问道。

凌书瑜满脸歉意道:“在下贸然登门,是想向小姐求个原谅——之前对你隐瞒了真实身份,实在是抱歉。”

“大人并未做错,何须道歉?”颜湘没想到他是为这个而来,“你是朝廷命官,在外隐瞒身份情有可原;再者,虽然你是大理寺少卿,可也确实是俞林先生,不是吗?”

少女言辞恳切,轻易就抚平了凌书瑜心底的不安。

“是。”他笑了,“那小姐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先生吧。”

颜湘犹豫道:“从前说话那般随意,可以说是不知者无罪,但如今我已知大人身份,便不能再这样无礼。”

在霁朝,任何人与朝廷官员交往时均需称呼对方官名,以示尊重。

“只要在你心中我还是先生,那便符合礼数。”凌书瑜温柔道,“再者,我在外本就化名为俞林,你若还唤我大人,岂不暴露身份?”

颜湘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便答应道:“那好。”

凌书瑜紧接着又说:“那你是否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什么约定?”

“那日约好一起踏青,小姐却爽约了,如今总不会出尔反尔吧?”他戏谑道。

颜湘恍然大悟,随即又歉疚道:“上次对先生爽约实属无奈,还请见谅。”

“无妨,今日去也是一样的。”他像目的得逞般勾起唇角,“时隔多日,如今又有春风送暖,想必那桃花定是开得极好。”

马车上,二人相对而坐,颜湘却始终侧身看向窗外,似乎林间景色格外迷人。

凌书瑜看到她绷得笔直的背脊与揪着裙面的指尖,不由得发笑:“小姐不必如此拘谨,像从前那般即可。”

“啊?”见心思被戳穿,颜湘尴尬道,“哦,好。”

为缓解气氛,凌书瑜找了话问:“你是如何知道俞林和凌书瑜就是同一个人的?”

“其实也不难猜。”颜湘回忆道,“起初我还在疑惑为何宁哥会让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后来听父亲说凌少卿才貌双全、待人谦和,我便联想到了俞林先生。正巧宁哥从前还提过先生公务繁忙,我这才将两个身份联系起来。”

“不得不说先生这名字取得真妙,”她夸赞道,“‘凌书瑜’去掉‘书’,再反过来便成了‘俞林’。”

她没说的是——那天她在京兆府门口所见到的年轻官员,背影很像俞林。

“小姐很聪明。”凌书瑜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赞赏。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谦虚道:“先生过奖,我是误打误撞罢了。”

凌书瑜静默片刻,又突然道:“未提前告知实情,只希望你不会被突如其来的赐婚束缚才好。我和世子出此下策,本意是希望你能安闲自在,所以尽管我们之间已有婚约,你仍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活着,不必顾虑其他。”

颜湘闻言,心头好似被重重敲了一记,瞬间不知该回什么。

对于对方的话,她是存疑的。

她从不觉得有人能真正随心而活,或许更准确的说,是她从不觉得自己能摒弃杂念肆意而活。

因为成为这类人往往需要极大的底气,需要足够的偏爱和安全感,但每一样都是她不曾拥有的。

从幼时为得到父亲重视而放弃绘画、专心念书,再到穿越至霁朝学习诸多礼仪、定下婚约,桩桩件件均不是她本意。

原以为来到这里,她或许就能与命运抗争,于是她向颜柏坦白自己不愿进宫,然事实却是,不管身处何地,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打算认命了的。

她习惯了认命,因为知道抗争没有结果,怨天尤人更是没有,便只好逼迫自身去改变、去适应,以盼能过得安稳些。

然而,江逸宁的计划又点燃了她的希望,可见,她心底仍是不服的。

至于他们为何心甘情愿帮她呢?

江逸宁的心思她或许能猜明白:一方面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情分;另一方面是他作为皇帝的亲侄,在皇帝耳边吹风并不是什么难事,举手之劳罢了。

那凌书瑜为何会甘愿因此牺牲自己的婚姻呢?她想不明白。难道真如他所说,只为她能够自在地活着?此话入耳,难免心动,但她不敢信。

从小到大,她受过最大的教训便是——切勿将自己托付于旁人,因为你随时都可能会被抛下。可若他所言为虚,她又寻不到其他更具说服力的理由。

“我……能否问一个问题?”颜湘开了口。

凌书瑜微笑颔首,道:“你尽管问。”

“先生为何对我这么好?”

长期混迹官场的人总是惯于权衡利弊,尤其是凌书瑜这种年纪轻轻便可平步青云的人。

俩人相识不过一月有余,颜湘不会自恋到认为对方是爱慕自己,可她亦不觉着自己身上有任何东西是值得他图谋的。

若是为了拉拢京兆尹,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颜柏早已对他赞赏有加;若是为了权财,京城里高门大户比比皆是,与之相比,颜家根本不值一提。

凌书瑜神色如常,似乎早料到她不会将那番话当真:“在下所言句句属实,但小姐不必介怀,我并非全无私心。”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结党营私,身居大理寺要职的他如何选择成了皇帝及两大派系都在关注的事。

在此形势下,只颜柏始终保持中立态度,所以颜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得极其认真,不像有假,末了,竟还开起玩笑:“况且,我可不甘心自己唯一的‘弟子’如此轻易便没了。”

颜湘一愣,随后又笑了,配合地抱拳道:“那弟子今后定加倍用心,不负先生栽培。”

她忽然怀疑,也许是她把凌书瑜想得复杂了。

玉书坊的伙计曾说——先生是个独特的人。他画技一绝,每幅新作都能被炒成天价,但他却鲜少作画,哪怕作了也未必落款。

在他刚成名之时,想花费重金拜师学艺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但他却一个不见,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来拜师了。

市井上还流传了些许风言风语,有说俞林先生因样貌丑陋不敢示人,也有说他故作清高实则爱势贪财,但他全然不放心上。

其实与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他无论对谁都是温和有礼,从无例外。

倘若不是因为牵扯朝堂,或许于他而言,订不订婚、与谁订婚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换成与谁都无所谓。

思及此处,颜湘转了话道:“大理寺平日应该挺忙吧,先生怎么有空出来踏青?”

“今日恰好得闲,便不想辜负这春日好景。”凌书瑜朝颜湘身后望,帘布被风吹起,露出窗外的景色。

快到了。

他反问道:“喜欢桃花吗?”

“喜欢啊。”颜湘淡淡道,“桃花那样美,应该很少有人不喜欢吧?”

马车逐渐停稳,凌风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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