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跟随陆沉下了天幕,两人走在一条山林间,亦步亦趋。
孙道长回了大玄都观,说是要将珍藏多年的桃花酿拿出来,静等贵客登门。
之所以没有直接动身前去大玄都观,只因陆沉有话要说。
或者说,是道祖有话要说。
走过山林,得见一条溪涧,河畔两边栽种有一排排桃树,如此时节,风景宜人。
据陆沉所说,蕲州多桃花,大半都是那位孙道长早年栽下。
这个孙怀中,妙就妙在此处,修道随心所欲,喜什麽就做什麽,无论山上山下,无论大小。
玄都观门前,那两株存活千年之久的桃树,就是孙道长所为,早就成了精,之後跟随道长潜心修道。
两株桃树精虽然愚笨,但历经千年之久,也已双双步入玉璞境,每年结的果,一颗就值一枚谷雨钱。
本身灵气其实不多,但毕竟这等仙家珍果过於稀少,自然也就值这个价钱,更别说大多数时候,价格更高。
宁远听的两眼冒光。
一颗果子就是一枚谷雨钱,一株桃树一年能结多少?
少说也有个三五百之数吧?
陆沉瞥了他一眼,“劝你别打这桃树主意,这东西在孙道长眼里,重要的很。”
“孙道长能随手将仙剑借出去,但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把桃树赠人。”
宁远蹲在岸边,拾起一块石子砸入河水,笑道:“那可不一定,此前没听孙道长说吗?”
“我是贵客,自然不能以常理待之。”
陆沉不置可否,也学着他的模样蹲在岸边,双手笼袖。
宁远打着水漂,陆沉就在一旁看着。
少年忽然扭过头,“陆掌教?”
陆沉开始收敛神色,缓缓开口:“宁远,倒悬山可以借给你。”
青衫客停下手上动作,只是摩挲着一块模样稍好的石子,“陆掌教,怎麽个说法?”
年轻道士有样学样,随手拿起一块石子,还取出一柄刻刀,在上面细细刻字,每当一笔划过,就照着石子轻轻哈气,吹散石屑。
陆沉说道:“倒悬山借给你,上面所有白玉京之人,全部退回青冥天下,你可以直接炼化,但不可摧毁上面的道门府邸。”
宁远问道:“为期多久?”
陆沉忽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幽幽道:“直到你兵解。”
一袭青衫笑了笑,得寸进尺,“这些时日,我与白玉京也算是打了不小的交道,不是朋友胜似朋友,就不能直接送给我?”
“一座山字印而已嘛,放在道长所在的白玉京,顶多也就是在十二楼五城的基础上,再加一城,无伤大雅。”
对於宁远的无赖,陆沉早就心知肚明,自顾自道:“直接送你,也不是不行。”
宁远眼神一亮,陆沉连忙摆了摆手。
“只要你答应,兵解之後,会有人出手救你,并且带你回白玉京。”
陆沉伸出手掌,一把揽住宁远脖颈,笑道:“往後你与贫道就成了师兄弟,你就在白玉京好好修道,甲子飞升,唾手可得。”
“你既然知道十二楼间有五城,可知道其中那座神霄城,如今暂缺一位城主。”
“只要你来,便是那神霄城城主。”
宁远半晌没言语,手中摩挲了半天的石子,早就光滑如镜,却被他随手丢了出去。
石子在河面激射而过,最後依旧坠㣉水中,溅起不少浪花。
宁远拍了拍双手,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是问道:“在我身上,有天魔诛杀之法?”
陆沉没打算跟他绕圈子,点了点头,紧握手上刻刀,最後一笔落成,呵出一口气,又用衣袖擦了擦,举起石子晃了晃。
陆沉刻了个宁字。
陆沉说道:“不太清楚,但估计没有八九,也有三四。”
“你先前一剑,最後落㣉归墟之後,直接劈在了天外天,斩杀上千头化外天魔之後,落在了一头十四境身上。”
宁远好奇道:“如何?我这一剑,给它直接宰了?”
陆沉盯着他瞧了许久,给宁远都瞅的有些头皮发麻,这才说道:“差不多。”
陆沉将石子递给宁远,後䭾没接,只好收㣉自己袖中,问道:“宁远,你对於修士厮杀,那句‘身死道消’,是怎麽个解读?”
青衫客取出葫芦,饮下一口,随口道:“还能如何?字面意思啊,身死,还有道消。”
“那关於‘神魂俱灭’,又是如何?”
宁远答道:“神念消散,魂归天,魄坠地,不㣉轮回,彻底消弭。”
陆沉拢了拢袖口,平静道:“那头化外天魔,同为十四境,换作是我和余师兄,一样能打杀,但总要花费许多功夫。”
“你那一剑,却是彻彻底底将它抹杀。”
道士举起手上石子,指着那个‘宁’字。
“好比贫道在上面刻字,一笔一划之後,总有碎屑滚落,即使石屑再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那头十四境天魔,在你的剑光之下,直接灰飞烟灭,一丁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陆沉正色道:“就连我那师尊,都找不到这头天魔存在过的痕迹,就像是世间从来没有诞生过这麽一个玩意。”
“比所谓的身死道消,神魂俱灭,还要彻彻底底。”
宁远伸出一根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故作惊讶道:“我这麽牛?”
随後他立即收敛玩笑之色,转过头,看向三掌教,甚至用心声交谈。
“陆沉,你观我,是像天魔?”
宁远突兀大笑一声,“天魔自然可杀天魔,道长认为,我是化外天魔,还是那……”
“域外天魔?”
语不惊人死不休,宁远再有第三句,脱口而出。
“道长求梦数千载,不过就是想要印证,这天地万物,会不会只是那个‘一’的一场梦。”
陆沉开始正襟危坐,宁远却忽然怪笑一声,“陆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在你眼中,或䭾是道祖眼中,我是不是就是那个逃走的‘一’?”
一袭青衫有样学样,学着陆沉正襟危坐。
“倘若我就是那个‘一’,一旦我兵解之後,天地是否会立即崩塌?”
“我睁眼,世界醒,我阖眸,即陆沉。”
一位少年模样的道士出现在河畔。
“哦?”
一个十四境,一个飞升,居然都没有察觉到。
少年道士一手按在宁远肩头,微笑道:“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