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雷劫散去,一轮明月高挂枝头。
两尊破烂不堪的法相,也是一前一後炸碎当场。
乡塾之中,双鬓霜白的读书人,已经不止是双鬓霜白,一头儒士束发,也已经雪白。
可读书人却是快意至极的神色,仰天大笑出门去。
下一刻,那人就站在了青衫客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袭青衫抬起头,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中年人模样。
宁远咧嘴笑道:“齐先生,如今看我,有没有想起来一句极为好听的书上话?”
齐静春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吹嘘了一番,“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少年重重点头,先生抚须大笑。
两人落下人间,踱步山林旷野。
齐先生缓缓道:“还记得当初你我的第一次对弈吗?”
“先生与我,好像只对弈过一次吧?怎会忘记。”身形模糊的宁远扯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齐静春顿了顿,忽然开口,“那盘棋,我输了。”
宁远有些不明所以。
齐先生娓娓道来,“在你进㣉小镇之前,我与那位前辈,你之前也见过,就是廊桥那位。
我与她打了个赌,押注的都是你,没赌什麽大事,就是赌你那把飞剑,何时会出。”
“前辈押注仙人,而我定在玉璞。”
两人登上一处小山头,齐静春轻声一叹,“那场对弈,你那黑子滚落棋盘,我就应该知晓,前辈与我,都猜错了。”
少年郎从不在棋盘,也从没上过杨老头那张赌桌,即使被人抬上去,他自己都自顾自走了下来。
很早之前,远在离开剑气长城时候,少年走的许多路,都是暗中被人算计过的,至於这些算计里面,有多少好和坏,天晓得。
而此前礼圣驾临人间,其实也能猜到一二,一个天地异类,在离开剑气长城后,就已经被山巅处的不少人瞧见。
离开倒悬山,跨海八十万里,老龙城内,好似相安无事,但又在走龙道上,再一次被人暗中算计。
行至今日,宁远有过的厮杀也不算很少,但没有哪次,有走龙道那一回凶险。
再晚一步,就得死在那。
宁远为何算计阮秀?
最大缘故就在於此,骊珠洞天大修士太多,鬼知道自己走的下一步,是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倘若一位火神随行,那就完全不需要担心了。
齐先生拍了拍少年肩头,笑道:“不用想太多,只是随口一提,那枚印章,在身上否?”
宁远赶忙取出,齐静春接过之後,藏㣉袖中。
少年嗓音低沉道:“齐先生,没用的。”
中年儒士置若罔闻,只是问道:“宁小剑仙,值得吗?”
“当然值得。”宁远毫不犹豫。
随後想了想,又补了几句,“我辈剑修,生在後世,并非就一定比不上前人。”
“而且,我剑气长城,未必就要做最对的事情。”
……
齐静春走後,又有一人登上小山头。
宁远立马朝他招了招手,笑眯眯道:“道长,此事做的,功德无量啊。”
陆沉微笑道:“确实功德无量,把贫道道冠都给劈没了。”
“更别说,浩然的功德,到不了贫道身上。”
宁远摆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天道自在人心。”
陆沉颔首道:“说的没错,天道差点给贫道劈成老槐了。”
少年看向千里山河,虽是大夜,却有如水月色映照人间,悠悠然道:“可道长此刻,不够逍遥吗?”
年轻道士摸了摸脑袋,那里已经没了莲花冠的踪迹,沉吟半晌。
“难得逍遥一回。”
话毕,宁远已经踏上剑身,逐渐升空,陆沉蹲在地面,双手笼袖。
“宁大剑仙,此去何为?”
少年指了指一处,随後剑光暴涨,骤然消失於天地尽头处。
……
相比於刚刚开业那会儿,如今的糕点铺子,虽然生意谈不上有多好,可每日都能挣上几颗小暑钱。
这还要归功於范二,自从天天待在铺子後院练拳之後,小胖子每次回家族,都要带上几包芝麻团子。
范家未来家主,哪怕还没有接管家族生意,那小金库里面也有不少神仙钱。
胖子再能吃,也吃不了这麽多,桂枝身为掌柜,又在桂花岛上待了一段时日,自然知道范二在想什麽。
觉得受了老爷天大恩惠,所以想着一点点报答,对此,桂枝也从没有多说什麽。
涉及老爷的事,除非要紧事,不然都等老爷回来再说。
只是快两个月过去,二掌柜都认识不少字了,老爷还是没有音讯。
夜深,老龙城内依旧灯火通明,不过泥泞街上还是行人冷清。
耳边忽然传来淅淅沥沥,少女抬头看了眼门外,老龙城下雨了。
雨水来的突兀,声势不小,很快就将泥泞街冲刷的更加泥泞。
少女单手托腮,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最後起身收拾铺子,关门之後,扭头看了一眼後院,顺手抄起一截竹条。
後院那口池塘边,有个小女孩正撅着个屁股,伸手跟幼蛟嬉戏。
少女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後,随後毫不留情的一竹条抽了上去。
桂枝双手叉腰,气鼓鼓道:“功课做完了?一天天就知道玩,周老先生都找我说了好几回了!”
“我还怕你在学塾被人欺负,让范二时不时去看看你,结果呢?”
少女疾言厉色,“结果范二只是去了一回,回来就告诉我你在学塾跟人打架,差点把人苻家主的孙子打成残废,你就是这麽读书的!?”
“顾先生教了你几门术法,你就觉得高人一等了?”
一竹条抽的可不轻,小女孩疼的都有些哭不出声,一个劲抽着凉气,小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但就是一副死犟模样,一手捂腚,一手抹眼泪,委屈道:“姐,功课早就做完了,不信你就去看。”
说到这,小女孩又撅着个嘴,顶撞道:“我没有欺负人,我那是行侠仗义。”
少女怒目相向,“人家就只是说了一句咱们铺子的糕点不好吃,你就把人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
“这是哪门子的行侠仗义?”
桂枝气的又想来一鞭,小姑娘吓得猛然起身,一把抱住了前䭾,死不松手。
女孩脑袋埋在姐姐腰间,小声嘟囔道:“本来只是想给他个教训,我哪知道自己的泥人那麽厉害,顾先生也没说啊。”
桂枝扶额长叹。
此事在老龙城内都传开了,津津乐道,据说前不久周先生那间学塾内,爆发了一场‘恶斗’。
不知因为何事,苻城主的亲孙儿,惹恼了一名同窗,结果那个丫头也不是好惹的,当场就施展了一门神仙术法,召来一尊泥人神将。
高达三丈有馀,直接就把老先生的学塾屋顶给撑破了,还没动手,那小男孩就口吐白沫晕死过去,整整五天才苏醒。
醒来之後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半月才下得了床。
而身为老龙城第一家族的苻家,哪怕家族内鸡飞狗跳,愣是没找那小姑娘的麻烦,引来一番热议。
有人说那小姑娘是周老先生的孙女,小孩子小打小闹过了火,苻家也不好怪罪。
有的说那小丫头是某位兵家大修士的嫡传弟子,那泥人神将就能证明,苻家再厉害,也不敢得罪一名上五境大修士。
众说纷纭,至於为何,天晓得。
片刻之後,房间内。
少女端来一盆热水,小丫头趴在床头,桂枝还是板着一张脸,“把裤子脱了。”
看着那一道红印,少女默不作声,轻轻擦拭,原先的坏脸色早就消失无踪。
“疼不疼?”
小女孩终於哭出了声,“疼,姐,你打的我疼死了。”
“我打你,总好过周老先生打你。”
小姑娘脑袋埋在枕头上,“那我宁愿先生打我,先生打板子,都是装装样子,哪里会像桂枝姐姐一样。”
桂枝抿了抿唇,不作言语。
小姑娘突然低声问道:“姐,我今天下学之後,去了一趟飞剑阁,还是没有老爷的信。”
少女只是嗯了一声,随後把她裤带子往上一提,拍了拍手道:“灶房烧了水,去洗洗,把这身衣裳换下来给我,脏兮兮的。”
“小姑娘不能这麽脏兮兮的。”
……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少女坐在桌前,双手托腮望着窗外,不知是看皎皎明月,还是那盆清香花卉。
最後她单手取下脑後发簪,一头青丝垂落双肩,少女举起簪子,正对明月,轻声默念,一遍又一遍。
而在一旁,站着个青衫客,形体模糊,好似鬼魅。
彷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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