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独自离开老街,虽说没有去过福禄街,但还是没有走错路,毕竟这条街可是小镇里修缮的最好的一条了。
两侧皆是高大院墙,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放着两尊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上,张贴有彩绘门神,一文一武。
这是小镇的习俗,非常看重,哪怕泥瓶巷那边的穷苦人家,大门上都有文武门神。
事实上,骊珠洞天所属大郦王朝,哪怕与外界隔绝,在风俗人情上面都差不太多。
这两尊门神,就是大郦如今两个上柱国姓氏的祖先,左边那位,叫曹沆,右手这尊,名袁瀣。
宁远很快来到一座高大府邸前,除了石狮子之外,还有一架登闻鼓。
不用说,这里就是那座督造署了。
小镇上自古就没有衙门一说,大郦派来的官员,主要职责是监造献陵祭器,其他小镇事务,是顺带的。
督造署门口有两名衙役当值,在见到宁远的时候,两人都不动声色的紧了紧腰间的长刀。
青衫背剑,指不定是来作妖的,小镇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大事,可不算少。
宁远看了几眼,没有选择进去找那刘灞桥,如今的他,做这些事已经没了意义。
不过很快里头就有十几人依次走出,行色匆匆的去往老街方向,其中不见刘灞桥,却有那位崔明皇。
在见到青衫剑修的时候,这位观湖书院的君子皱了皱眉,但马上又恢复神色,与宁远抱了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宁远只是微微点头,两人没有过多交集,擦肩而过。
他正要继续行走,身後传来扑通一声。
宁远还没转过头,一根槐枝就滚到了他的脚下。
槐枝有大腿粗细,等人高,不偏不倚躺在他的脚下,宁远视线上移,就见一个小女孩刚从地上爬起,捂着鼻子疼的只哈气。
小女孩穿着大红棉袄,估计摔得不轻,除了鼻子之外,右边小脸蛋上还擦破了皮,只是即使如此,她也不曾哭出来。
宁远看向她,轻声问道:“疼不疼?”
小女孩这才发现有个大哥哥看着她,她瞥了一眼宁远后,赶忙胡乱抹了把脸。
她没有说自己疼不疼,小女孩小心翼翼的走到宁远身前,盯着自己那根槐枝。
她脆生生道:“这根木头,是我的。”
刚刚虽然摔倒了,可自己明明搂的很紧,怎麽跑到别人脚下去了?
随後在小姑娘眼里,那人一只手掌从衣袖中探出,也不见有多馀动作,脚下槐枝就到了他手里。
小姑娘那一双秋水眼眸眨了眨,“你是神仙吗?”
“我只是半个神仙。”宁远笑了笑,又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虽然他已经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是谁,但还是问了出来。
红棉袄小姑娘摸了摸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怯生生介绍自己。
“我……我叫李宝瓶。”
果然,宁远叹息一声,然後走到她面前,将手上槐枝递给她,“扛着这麽大一根木头,就不要跑那麽快了,回去后先让家里人给你擦点伤药,好的更快。”
小姑娘一把抱住,笑的合不拢嘴,就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她将槐枝重新扛在肩上,这才抬起头,看向宁远。
她正要开口,又抽了抽鼻子,好像想到了什麽,连忙又把槐枝往地上一放。
小姑娘正儿八经的朝宁远作揖行礼。
先生教过她礼数,她也都记在心上。
宁远赶忙回了一礼,一大一小,互相作揖。
“疼不疼?”宁远又问了一句。
这回小姑娘没有犹豫,使劲点头道:“疼死了,但不是摔的,早知道我就挑一根小点儿的了,我现在肩膀上,火辣辣的。”
“老槐树那边好多人都在抢,去晚了就没有了,我不知道我去第二趟还有没有,所以就挑了一根大的。”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万分懊恼,宁远看的一阵好笑,鬼使神差的,少年伸手按在了她的脑袋上。
也不知道,老龙城那个丫头,有没有认真读书。
走的时候,那丫头与自己说过,等她认得字儿多了,就给老爷写信。
李宝瓶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心想这人好生奇怪。
宁远笑问道:“想不想多跑几趟,多扛几根槐枝回去?”
“我是神仙的身份,既然被你发现了,说明就是一桩善缘,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默默权衡利弊,在此期间她一直观察着宁远,虽然看不出什麽,但还是想多抱几根槐枝回家,於是点了点头。
“书上说,无功不受禄,你是不是要我做什麽?”
宁远按在她脑袋上的手改为并拢双指,贴着她的肩头轻轻一划,“我不用你为我做什麽,真要我说一个的话……”
“明天你去学塾的时候,就仔细听齐先生念书,可以的话,下了课与自己先生多说几句话。”
小姑娘眨了眨眼,“你是齐先生的朋友?”
宁远哑然失笑,“算是吧,只是我认识齐先生的时候,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
李宝瓶摇头似拨浪鼓,老神在在的说道:“但是先生说,任何时候念书,都不晚。”
宁远没有再说什麽,手掌离开她的肩头,转身走了。
很快李宝瓶就再次扛起槐枝,这粗大的枝干怎麽看,都与小小的她过於违和。
她突然发现槐枝轻了许多,就像自己那只读书的书袋子一样,而且原本肩头上的火辣痛感也消失了。
原来那人没有骗人,他真的是神仙。
红棉袄小姑娘撒丫子狂奔,很快越过那个年轻神仙,照这个速度,在天黑之前估计都能多跑三四趟。
宁远很快又再次见到李宝瓶,小姑娘从李家大宅火急火燎的跑了出来。
见到这个年轻神仙的时候,李宝瓶奔跑途中猛然打住,规规矩矩行礼,然後一句话没说,又飞奔离去。
李家大门旁生长有一棵槐树,枝繁叶茂,据说与老街那棵是一脉相承,被称作子孙槐。
只是如今老槐已死,这棵子孙槐依旧生机勃勃,老乾虬枝。
一袭青衫背剑男子,站在李家大门前。
有门神显化真身,一文一武,阻拦道路。
“放肆!”
“哪里来的野修,速速离去!”
两尊门神好似怒目金刚,声音威严浑厚,如天雷在耳畔炸响。
青衫剑修不为所动,身後长剑一声嘹亮剑鸣后,自主出鞘又归鞘。
好像什麽都没发生。
可一个眨眼间,两尊幻化的门神一分为二。
连带着李家大门上的门神彩绘,也变为黑白之色,再无一丝光彩。
到底是彩绘门神,比不得真正的大郦上柱国两位祖先,道行低的可怜。
有一声叹息传来,宁远抬眼望去,李家大门处,正站着一位年轻书生。
丰神俊朗,白衣束簪,一身的书卷气。
当真是恍若神人。
书生轻声问道:“兄台为何出剑?”
宁远却没有回他这个问题,反问道:“若是没有外人干预,就你我二人的情况下,我如今的实力,能否杀你?”
书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能。”
宁远再问,“你愿赴死?”
年轻人摇摇头,“要做之事还有很多,自然不愿赴死。”
宁远哈哈笑道:“也对,算是我说了一句废话。”
“你要是愿意赴死,就不会让李宝瓶的那根槐枝滚到我脚边了。”
说完,宁远大踏步离去。
很快少年又转过身,看向那个目送他离去的书生。
青衫剑修摘下带鞘长剑,一指按住剑柄。
学塾道场,道士陆沉眼皮子狂跳,一步之间跨㣉大天地,站在李希圣身旁。
宁远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士,笑的肆意张狂,“陆沉,原来你也会急啊。”
年轻道士难得露出一张难看的脸,少年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继陆沉之後,又有一人现身此地。
齐先生手掌按在宁远肩头,嗓音温和道:“来了。”
陆沉登时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先生话音刚落,青衫剑客握住剑柄,猛然拔剑寸余。
下一刻,剑光一闪,子孙槐拦腰而断。
一剑过後,宁远便不再出剑,朝着陆沉微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