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宁远离开老街后,拐了两个弯,终於进入泥瓶巷。
他手上提着一条青鱼,在骑龙巷那边买的,那人叫做李二,一个看起来木讷老实的汉子。
青鱼很肥,有十几斤重,想来烧好之後,味道指定差不到哪里去。
骑龙巷,相当於小镇的市集,那边有唯一的一家酒楼,镇子百姓买卖东西,也都是在那边。
宁远刚走进泥瓶巷的时候,刚好有一对主仆与他一同进入。
宋集薪和他的婢女稚圭。
一个是大郦的皇子,一个是真龙骊珠所化。
都挺了不起的。
宋集薪模样清秀,只是眉间的高傲流露些许,一身贵气的服饰,手拿一把摺扇。
稚圭在他身後一步,少女一双杏眼,看起来怯怯弱弱,却提着一大桶水。
令人觉着好笑的是,原本远处的少女稚圭是单臂提水,到了近前看见宁远之後,又马上换成了双手,露出一副吃力的模样。
真他娘能装。
宁远看了两人一眼,没打算说什麽,在两人之前走入泥瓶巷。
倒是宋集薪觉得这个外乡人有趣,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宁远身後,手上摺扇对着那剑匣指指点点。
宋集薪一脸好奇,眼珠子一转,说道:“这位兄台,到这泥瓶巷,是来找谁的?”
“可是要以物换物,寻觅机缘?”
宁远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他,笑道:“主要是寻亲,不过要是真有看得上眼的宝物,也可以琢磨琢磨。”
宋集薪双眼一亮,凑上前来低声道:“兄台与我有缘,我家中还真有一点值钱物件,不妨与我一道去看看?”
宋集薪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并且丝毫不怕宁远是个杀人越货的,摺扇归拢,兴奋无比。
宁远心下一想,其实也对,如今的宋集薪,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皇子的身份。
洞天还未破碎下沉,他的叔叔宋长镜也就还在小镇内,给了他无穷的底气。
换作是陈平安,肯定对外乡人抱着提防,但宋集薪不会,没办法,身份高,背景厉害。
要是爆发冲突,哪怕是宁远,想杀他都得考虑再三。
这小子背後的叔叔宋长镜,其实不算什麽,哪怕是那大郦,也不算什麽,但那位国师崔瀺,可不好惹。
宋集薪是崔瀺手里的重要棋子之一,倘若半道死了,崔瀺的目光肯定会落在宁远身上。
被这人盯上,可不是好事。
宁远缓步行走,说道:“你家中有何宝物,且说说看。”
宋集薪咧嘴一笑,“稚圭,为这位兄弟讲解一番。”
身後的柔弱少女‘吃力’的提着水桶,眼睛眨了眨,开口道:“我家公子屋内,有一条怎麽都赶不走的四脚蛇。”
“没了?我有这麽穷!?”宋集薪一愣,手上摺扇打开又闭合,“那四脚蛇算什麽。”
他前後鬼祟的看了看,巷子里此时只有自己这边三人,这才低声说道:“兄台,你知道那位坐镇此地的圣人齐先生吗?”
“我有三本书,都是那位圣人给我的,兄台有没有兴趣?”
宁远这回直接站立不动了,身後的宋集薪一个不注意,脑袋磕在了剑匣上,龇牙咧嘴。
宁远问,“你自己不读读看?”
宋集薪捂着脑袋,“我随意翻了翻,也就是那些书上道理,我也不是没在学堂读过书,都看过,没甚意思。”
宁远看他,如同在看一坨屎。
他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哪怕是夫子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那句‘朽木不可雕’,说的半点没错,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更换一下书上的出处,就写你宋集薪。”
说完,宁远就继续向前行走,不再理会主仆二人。
宋集薪眼色阴沉,宽大衣袖里的十指紧攥,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人的凶狠恶意。
他自小就聪慧,与他同龄之人,在那学塾的课业里都比不过他,就连齐先生对他都十分看好。
齐先生那个书童赵繇,从小到大与自己对弈不知多少回,从来都是杀的他溃不成军,那赵繇一次都没赢过。
但他最後还是忍耐了下来,这些外乡人大部分都不爱讲道理,陈平安和刘羡阳的遭遇就是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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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为皇子,身份是高,但难保没有不长眼的人,一巴掌给自己打杀了。
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刘羡阳,被人一拳打烂胸膛。
稚圭紧盯着前方那人渐行渐远,不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太香了,好好吃的样子。
……
陈平安的家,确实家徒四壁。
甚至於压根不算四壁,那低矮且破烂的院墙,哪怕是个六岁稚童也能轻松翻过去。
但哪怕如此,陈平安出门之後,也给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咚咚咚……
宁远站在门口,敲响了贴着彩绘门神的院子大门。
很快里面传来小跑声,门开的一瞬间,一道身影猛然扑了上来。
兄妹之间,都走了很远,也有各自的际遇,好坏参半。
宁远愣在原地,他不是没想过与宁姚见面的场景,估计也就是相视一笑,兄妹两个再谈谈一路走来遇到的事儿。
可一向寡言的小妹,怎麽会有这般举动?
上次宁姚这种姿态,还是娘亲在世的时候。
之後的她就变了模样,基本不会流露出女子的那份心思,哪怕是对待哥哥宁远,也只是没有对旁人的那份清冷而已。
“受了很多委屈?”宁远轻拥小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後背。
埋在他胸膛的脑袋摇了摇头,“哥,我好得很。”
宁远微笑道:“压裙刀都借出去了,确实好的很。”
宁姚立马松开怀抱,此事被兄长发现,连她也俏脸微红。
“没……没有的事,只是遇到了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所以借出去了。”
“等陈平安回来,我就管他要回压裙刀。”
宁远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嗯,我又没说不好,你紧张个什麽劲儿?那是你的压裙刀,你交给谁,都由你做主。”
“至於你找了什麽样的男子,身为兄长,我当然要好好给你把把关。”
压裙刀,每个剑气长城的女子,都会有。
蛮荒天下与剑气长城互为死敌,那群畜生在战场上斩杀女子剑修之後,可不会怜香惜玉,什麽恶心之事都做的出来。
因此就有了这压裙刀,这把刀也是绝大多数女子,人生中炼化的第一件本命物。
材质一般,对敌杀力很弱,但斩我杀力极高。
压裙刀的存在,就只是为了保留女子清白而已。
不为杀敌,只为斩我。
这压裙刀的炼化口诀,传承了近万年,哪怕是被妖族斩首,无需法力催动,只要身死,本命压裙刀都会自主凌迟己身。
而在剑气长城,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一则说法,女子若是心仪某个男子,就用压裙刀来充当定情之物。
等於就是把清白交给了对方,女子清白,不容亵渎。
当然,若是男子不喜,就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所以这压裙刀,也不是什麽绑架道德之物,不是说女子送上了压裙刀,那个男子就一定要收下。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两方互换,也是同理,不是交出了自己最重要的物件,对方就一定要喜欢你的。
而也就是因此,一般来说,都是等到成亲之日,女子才会将压裙刀交给心爱之人。
像宁姚这种,可不多见。
屋子内,兄妹俩坐在床边,宁远看着自己小妹,不时叹气。
虽说知道那小子是个顶好的人,但真的见到宁姚倾心於他,还是怅然若失。
像是一件心爱珍宝送了出去。
这种感觉,类似於老父亲,哪个为人父的男子,在第一次见到拐走自己闺女的那头猪时候,也会作此想吧?
白菜到底还是会被猪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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