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扭头一瞥,果然,一头白鹿正跟在自己後头,对着自己一阵猛嗅。
洞天压制境界,并且还有隔绝神念的效果,宁远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它。
“白捡了一头灵兽?”宁远摩挲着下巴,嘀咕道。
“看来老子身上的福源,非同一般啊。”
宁远回身看向栅栏门外,白鹿弃她而去,贺小凉此时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不愧是名扬已久的仙子道姑,自己的伴生灵鹿都跟人跑了,也不见她动怒,心境不俗。
她师弟倒是脸色更难看了,三步并作两步想要将师姐的白鹿牵走,结果郑大风眼疾手快直接把门关了上去。
郑大风咧开嘴冲他笑道:“出了我这门,就等於自愿放弃了一次机会,想要再进去,那就再交一袋铜钱。”
那道士气极,他不敢对郑大风恶言相向,只好转过头看向那白发少年。
虽说境界不如宁远,但好歹是同龄人,更别说师姐在场不好丢了份儿,其直接朝宁远喊道:“阁下,劳烦将白鹿牵引出来。”
知道宁远不好惹,说完,他还抱了抱拳。
期间贺小凉都不曾开口,只是默默看在一旁。
宁远不为所动,伸手搭在白鹿脑袋上一阵抚摸,手感极佳,一人一鹿,十分亲昵。
少年之前跟他说的第一句,是那‘关你鸟事’,此时又笑眯眯道上第二句,“关我鸟事。”
老子又没有顺手牵羊,你自己没拴紧,我操什麽心?
郑大风蹲在茅屋门口,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就这麽三言两语的功夫,他倒是觉得这少年有点对自己胃口。
张嘴就是下三路,但是呢,话糙理不糙。
别看郑大风对那贺小凉一口一个仙女姐姐,但其实压根不放心上,规矩使然,他也没打算放两人再进来。
那道人又被宁远呛了一句,早就是一副猪肝脸,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扭过头朝郑大风说道:“我师姐这头仙鹿,当初可是交了一袋金精铜钱的。”
“劳烦郑先生帮忙,将它牵出来,感激不尽。”
年轻道士尽力保持平静语气,朝他打着道门稽首。
实则心中憋屈至极,从神诰宗下山之後,一直到骊珠洞天这三十万里,山上之人谁见了他都得喊一句仙师道长。
可结果进了小镇,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吃了前半辈子所有的瘪。
这小镇里真可谓是卧虎藏龙,十个里面有五个打不过的,剩下的五个里面有四个惹不起的。
最後一个,才是凡人,比如那泥瓶巷的草鞋少年。
可估计以後也要成山上人了,那少年听说救了个外乡剑修,前几日不知因为何事,与那头正阳山的搬山猿打了起来。
从泥瓶巷开始,那黢黑少年就手持木弓,好似捕捉山中猛兽一般,与那头元婴境的搬山猿‘大战’。
期间被他所救的那名少女剑修,也与他并肩作战,一直打到小镇西边的老林里,最後那场大战就不了了之了,反正草鞋少年是活了下来。
道士并不看好陈平安,那几乎是必死的情况下,能活下来,必然有高人相助。
那麽成为山上人,就是迟早的事了。
郑大风伸手进了裤裆,门外两人还以为他要破例开门,结果只是掏出来一把瓜子,蹲在门口嗑的津津有味。
饶是贺小凉脾性极好,这摸裤裆的举动也让她蹙起了眉头。
也不知道郑大风这裤裆底下,到底有没有鸟儿。
或者是把自己那物件,给炼成了方寸物?
郑大风吐出几许瓜子壳,嗤笑道:“那小子说的没错,关我鸟事,我只按规矩办事。”
“你这仙鹿是额外交了过路费,但是它不愿出来,能有什麽办法?”
“再说了,凡是交了过路费的,都能在小镇里获得一份机缘,我看呐,这白鹿也是找到了自己的最终归宿。”
这话宁远爱听,点点头笑道:“大风兄说的没错,极有道理!”
门外年轻人还想说什麽,女冠道姑摆手制止了他,仙子又换回云淡风轻的模样,朝宁远轻笑道:“宁小剑仙,不知要在洞天内待多久?”
宁远对她还是有些好感的,毕竟人家也没有对自己恶言相向,遂收起脸色回道:“暂时不知,不过我估计不会超过一个月。”
贺小凉低头沉思半晌,方才开口道:“那我就在门外等上一月。”
少年摆摆手,有点不耐烦的模样,“我可没偷你的仙鹿,你等我干屁。”
“贺仙子在山上的追求者无数,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说仙子在那骊珠洞天苦等情郎一月,最後仍是一人返回神诰宗,我怎麽办?”
“不被砍死,也能被你那些众多追求者,一口一个唾沫给淹死。”
郑大风在一旁放声大笑,边笑还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说得好,我就是仙子姐姐的追求者之一,小子,莫要让仙子久等,不然我第一个找你麻烦。”
话虽如此,郑大风笑的却是前仰後合。
越看越觉得这小子顺眼,像是同道中人。
“贺仙子,我来担保此事,你就在门外等着,要是这小子一个月内不出来,我就替你收拾他!”
邋遢汉子又搓了搓手,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虽说如今已经是三月初,但这小镇内的寒意还未全消,要是夜间觉得冷,在下愿意将茅屋搬出门外,与仙子姐姐相依取暖。”
贺小凉没再言语,深深地看了宁远一眼后,转头离去。
仙子远走,郑大风没了兴致,扭头朝宁远问道:“剑气长城,怎麽来了两个人?”
“那个宁姚,是你什麽人?”
郑大风连严肃起来,都显得很不正经。
他瞅着宁远,觉得跟之前那位黑衣少女长得有些相似,再看他身後那绿衣女子,郑大风更是觉得似曾相识。
这种熟悉感,就像书上说的那一句‘他乡遇故知’,一般无二。
宁远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不愿过多逗留的他,转身离去。
此时刚好天光大亮,阵阵鸡鸣开始在远处巷弄里传来,此起彼伏。
没走出几步路,迎面就碰到一名匆匆跑来的少年。
脸庞黝黑,穿着一双草鞋,身上衣衫缝缝补补,袖子卷起,模样也算不得多俊俏。
清瘦少年低着脑袋,健步如飞,目的很明确,就是郑大风的茅屋。
鸡鸣叫唤的更多,那草鞋少年经过之时,忽然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一个模样黝黑,一个少年白发,倒是对比鲜明。
陈平安忽然有点犯嘀咕,这人的模样,怎麽感觉有点熟悉?
而宁远觉着,这样朴素的少年,瞧着确实让人舒心。
不是说他知道眼前之人是那陈平安,就会有这种亲近感,事实上,只要是凡人,宁远都会如此。
类似晚渔丫头,跟宁远相处的时间不多,她也就是被桂夫人相中,招去铺子里当了夥计而已。
但宁远就独独钟意这个小女孩,铺子开业的第一挂鞭炮,都是让她点的。
之後小姑娘想家,宁远就随她心愿,托顾清崧出手护道,一个龙门境剑修,亲自御剑带她回家。
之後在走的当天,少年还跟个老父亲一样,抱着不想读书的闺女去求学。
都是琐事,都是小事,但宁远却看的很重。
什麽人间无大事,都是狗屁。
对他来说,亲近之人的所思所想,都是大事,甚至有些,比那圣贤道理还要高。
就比如小妹宁姚,那就是他的逆鳞。
而那头重伤她的搬山猿畜生,该死。
宁远此行,最开始是要为云姑打造长离剑,後面又加了两把,爹娘的佩剑。
但现在,这些都排在了第二位。
斩杀搬山猿,才是重中之重。
宁远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草鞋少年愣了愣,继续低头小跑,直接去了茅屋门口。
两人交错而过。
东边斜阳,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拖曳的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