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御剑贴着水面飞行,一个恍惚之间,他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脚底下不过七八丈宽的河流,就是那龙须河。
而且他隐约觉着,有人在洞天内接引自己。
不是他真的有那麽厉害,能算得出这个,就只是因为那个‘恍惚之间’。
说白了,他已经有了数次这种‘恍惚’。
山上的大修士,总爱搞这些小把戏。
就比如那黄粱福地,当初在倒悬山时候,姜芸背着重伤的自己,原本是要去那仙家医馆的。
却在半道上一个恍惚,摔了一跤,再爬起时,老槐树近在眼前,槐树後面,正是那黄粱酒铺。
宁远看了身後女子一眼,语气平淡道:“范峻茂,後面进了骊珠洞天,你我就暂时分开。”
“至於你是先去找杨老头,还是先去拜见那根老剑条,我也懒得多管。”
宁远喝下一口酒,是之前范峻茂在无名小镇给他打的,烧酒,很烈,但味道一般。
“洞天压制境界修为,境界越高,压制越狠,并且无法动用一切术法神通,就连运转真气都无比艰难……”
说到这,宁远望向前方隐约可见的一座廊桥,笑道:“所以我有一个小忙,需要你来帮我。”
绿衣女子没有多作考虑,当即点头,“主人直说就可,峻茂自然听命。”
宁远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貌似有些神灵,更看重规矩。
或许又不是规矩,是那‘边界’。
持剑者吩咐的一句话,就让范峻茂认主自己,并且绝无二心。
怎麽个绝无二心法?
举个例子,两人这一路走来,二十万里走龙道毫不停歇,在抵达龙泉县境内后,曾在一座无名山头休整。
宁远那时候去山林里打了只野兔,回来就看见范峻茂在河里洗澡。
以为是宁远凑巧撞见?
那还真不是,因为范峻茂在见到他之後,面不改色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女子衣物全在岸边,画面香艳无比。
当然,後续经过范峻茂解释,此事往後都不会有。
照她的说法,认主宁远之後,她这尊神灵就完全属於他,被看光算不了什麽。
哪怕是宁远想要了她,随时随地都可。
早年范峻茂还只是寻常人时候,是有那女子娇羞的,但随着苏醒的神灵魂魄越多,她丢失的人性就越少。
人性少了,自然在乎的事物就不多了,对於自己的身子,都抱着没所谓的态度。
范峻茂甚至还很嫌弃她这副身子,之前破境又故意压断脊梁跌境的做法,除了砥砺修行之外,就在於此。
昔年她也是天上神将之一,肉身可称神体,持剑者部下,生性高傲,如今这柔柔弱弱的身子,嫌弃也是情有可原。
宁远是很羡慕这种‘神体’的,他娘的压断脊梁都死不了,还能自行修复。
要是放在天下武夫身上,世间不知会出多少止境武夫,哪怕是十一境武神,都有可能。
反正死不了,只需反覆碾碎肉身,以此砥砺武道,何愁破境无望?
但想想就好,宁远可不敢给自己碾碎了,他碎了就真碎了。
宁远嘴唇微动,传音给她,“你现在身上,是不是有一道桂夫人赠送的月魄?”
范峻茂双眼睁大,点点头,“有,桂夫人出海前曾经找过我,将这月魄交到了我手上。”
“主人要吗?”
宁远搓了搓手,他还真眼馋这东西。
来自远古桂宫的月魄,万年之前,原本就是范峻茂这位神将的兵器,一把名为‘真相’的神弓,杀力极大。
“进去之後再看情况,若是需要,我会去找你,借你这月魄一用。”
这会儿话的功夫,远处廊桥已经近在眼前。
但真的到了之後,前方突然又弥漫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宁远从容淡定,当做无事发生,只是神念操控逆流笔直向前。
大雾消失,那座廊桥也不在眼中。
宁远一步上岸,范峻茂紧随其後,飞剑逆流一瞬回到本命窍穴。
“还是脚踏实地来的舒服啊。”
大半个月的御剑赶路,外人眼里是羡慕,对宁远来说就只有枯燥了。
任何事,做得多了,也就没了兴趣。
眼前不是那座廊桥,十几丈开外,是一排木头栅栏,歪歪扭扭,有些还腐烂了,散发着阵阵怪味。
小镇没有城墙,只是粗陋的围了一圈栅栏,里面甚至还有不少人家养着鸡鸭,离得近了,那味道简直了。
宁远与范峻茂一前一後,缓步走到栅栏大门前。
此时大门并未大开,而凑巧的是,里面有个女冠道姑带头走来,牵着一头白鹿,身後则跟着一位同样年轻的道人。
女子虽是一袭道袍,姿容却堪称绝色,在宁远见过的人里,也就桂夫人真容能稳压她一头。
她身後那道人虽然也是极为英俊,可偏偏与这仙子结伴而行,就显得毫不起眼了。
女冠道姑走到大门前,正巧对上门外的宁远,两人视线交汇。前者双目流转,後者目光直登山峦。
那道人原本想要去敲旁边茅屋的门,瞥见这一幕,当即带着怒气朝宁远开口,“哪里来的野修,敢如此冒犯仙子?”
宁远一愣,打量了他一眼。
外界传言神诰宗的金童玉女,玉女确实是仙子,金童就不咋地了,相貌这块儿就配不上。
“关你鸟事?”宁远轻笑道。
“只允许仙子以看相望气之术窥视我修行根本,不许我多瞄几眼仙子玉体?”
宁远笑意更甚,“又不是没穿衣服,出门不让人看?”
那道人更是勃然大怒,正要开口,一旁的仙子拦住了他,檀口轻开,“师弟,莫要多言,此次下山,师尊就要你注重修心。”
“骊珠洞天早在半月前就关闭,不再对外开启,只能出不能进,这少年却从外面而来,你应该知晓利害。”
闻言,年轻道人瞬间反应过来,仔细打量门外的青衫少年。
高高瘦瘦,一头罕见的白发披散双肩,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也不知是不是那养剑葫。
他身後那个女子,姿色也是极好,背负一口漆黑剑匣,貌似有点气喘吁吁?
这女子的做派,倒像是这少年的跟班,也就是随从之流。
宁远微笑道:“可看够了?”
少年毫不掩饰自身气息,虽然有洞天压制,但两人均是看出了他龙门境的修为,内心不禁动容。
宝瓶洲的山上,什麽时候出了这麽一个妖孽天才?
先前以神诰宗望气之术看这少年,一片模糊,此刻贺小凉忍不住捻动袖中的两指,暗中再次掐算。
一无所获。
甚至还当场遭了反噬,掐算的那条手臂瞬间如坠冰窟,气血凝滞动弹不得。
而紧接着,身旁白鹿竟是脱离自己,小跑向前,将脑袋搭在了栅栏上,鼻子朝着那少年剑修嗅了嗅。
女冠道姑有些神色恍惚,如今自己身在门内,望向门外的剑修少年,就如……
犹如不久前,那个草鞋少年,在小镇内看向自己。
山下注视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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