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日後。
这日天一亮,後院就有些浓烟滚滚。
铺子灶房里头,桂枝那锅蛟龙肉还在焖着,都好几天了。
浓烟来自楚晚渔,小丫头馋那蛟龙肉许久,没事儿就爱掀开盖来看一眼,於是一大早又进了灶房,见还是吃不着,索性就抱了好几捆柴火。
结果就差点把房子点了,最後是池塘里那头幼蛟窜出个脑袋,嘴一张吐出一团水球浇灭了火势。
宁远自然将外面之事看了个一清二楚,正打算敲打敲打她,桂枝就先一步出了房门。
小姑娘好似不再那麽柔弱,揪住渔丫头的耳朵训斥了好一会儿,後者撅着小嘴,委屈巴巴的,但是没哭。
桂枝越来越有掌柜的样子了。
其实也正常,很多时候,人的变化都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可能是见到了什麽事物,或许是遇到了什麽人,甚至一个念头而已,就能心相变幻。
对桂枝来说,老爷把铺子交给自己,那就要当好这个掌柜,自己的性子也要改改,不然等老爷走了,可就镇不住场子了。
而对於那蛟龙肉,宁远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去处理,但其实山上有很多的仙家术法,用法不一,可以说是千奇百怪。
凭空生火也很容易,而且修士祭出的火焰,要比寻常之火厉害的多。
甚至有些主修火法一道的大修士,神通一出,能顷刻间煮干一条江河,极为可怖。
都说剑修是世间杀力最强,但这里面有个关键点在於,剑修一道,是当年那位持剑者手中之碗摔落人间,传剑於天下。
所以学剑之人也多,何况有这麽一位持剑至高走在最前面,後世之人的道路不仅长,还更宽广。
杀力不杀力的,只看一人境界如何,道法神通又如何。
大道无边,分化无数条道路,其实每一条都是没有尽头可言。
哪怕是魑魅魍魉鬼怪一道,一样无尽头,只要福源足够,都能走到极高处。
天地从不会偏袒某一道。
金袍老蛟是元婴境瓶颈,更别说蛟龙天生就是肉身强横,寻常百姓的柴火,是难以烧出个什麽模样的。
修士一旦抵达金丹境之後,就会有一次洗筋伐髓的大机缘,体内凝金丹不说,肉身也会超脱凡体。
若是地仙修士自然死亡,其尸身不被外力干扰的情况下,都能保存个十几年不腐。
所以桂枝焖不烂这蛟龙肉,再正常不过。
宁远虽说是个龙门境修士,但也不是什麽小术法都会用,相反,除了剑术和武道,他其他一窍不通。
这跟境界无关,该不会的还是不会。
就好比一位飞升境的大修士,你让他跟在桂枝後面搓那芝麻团子,照样是笨手笨脚,毕竟隔行如隔山。
所以今日范二过来铺子的时候,宁远给他安排了一件要紧事。
小胖子临危受命,即刻前往老龙城外的桂花岛,把那正在制作锁龙舟的顾先生请了过来。
范二管桂夫人也叫桂姨,顾清崧自然不会不鸟他,在得知是宁远找他之後,当场嘴角一抽。
这宁小魔头,又在打什麽算盘?
“顾先生,老爷在後院,要我去通报一声吗?”
今儿个宁远不在门口躺椅上,顾清崧走进铺子,桂枝与他打了个招呼。
微微点头,中年舟子只是对宁远没什麽好印象,对他人还是平等相待的。
“不用,两脚的功夫而已。”
渔丫头从柜台上窜出个脑袋,她个子太矮,还得踮起脚来,甜甜的喊了一句顾先生。
顾铁头笑意连连,还是活泼的小孩子讨人喜欢。
“先生要不要买我们铺子的桂花酥?很好吃的,都是我跟桂枝姐姐亲手做的哩。”
“还有还有,芝麻团子也很美味,但是我嘴巴小,一次只能吃一个。”
顾清崧一愣,咂吧了几下嘴。
正要开口谢绝,就见晚渔从柜台处一溜烟跑了过来,站在顾清崧跟前,手上递给他一个芝麻团子。
“先生,您尝尝。”
顾铁头原本想要伸手去接,但鬼使神差的,汉子低下头张开了嘴。
这一刻,乘舟泛海数百年的老舟子,突然有了点当年师父的某种心境了。
老舟子突然在想,如果当年师父走後,他重返昔日家乡,发现家国山河不复往昔之时。
那时候如果能像今日这样,也有个小丫头递给他一个芝麻团子,是不是自己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光景了。
或许真说不定呢?
或许自己就会当场砸了舟子,在家乡安顿下来。
可能还会娶一位妻子,生养一双儿女。
最好是能跟眼前的丫头一样可爱。
吃完了芝麻团子,顾清崧弯下腰,揉了揉渔丫头的脑袋,汉子柔声道:“好吃,好吃的紧哩。”
“顾叔很快就要出海,铺子里现在有多少糕点?都一并给叔打包起来,到时候在路上慢慢吃。”
晚渔丫头脸上笑开了花,一只小手背在身後,朝桂枝姐姐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
顾清崧走入後院之时,就见宁小子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不知在捣鼓什麽玩意。
宁远在摆弄十几件山上法宝,来自杜俨的那件咫尺物。
一看见宁远,顾清崧就没了好脸色,见他摆弄这些破烂,开口问道:“宁小子,找我何事?”
他其实隐隐猜了出来,宁远应该是想要与自己请教布阵一道。
宁远笑眯眯道,“顾铁头,帮我一个忙,将我这些法宝,安置在铺子里各个关键风水之处。”
“最好是能布置一座类似小天地的东西,有危险会自主防御,平时还能聚灵,供她们几个修行。”
顾清崧本想直接拒绝,但在听见要给那孩子修行之後,沉吟了一番道:“可以是可以,但要花费好几天时间。”
宁远问道:“具体多久?”
顾清崧摊开手掌。
“桂花岛三天後就要启程前往倒悬山,剩馀时间可不够。”
顾铁头两手一摊,“而且我也听说你也会在这几日离开老龙城,那就没办法了。”
但宁远接下来的话,却惊掉他一地下巴。
“桂花岛行程推迟延後,我也不会在布阵结束之前离开。”
顾清崧一瞪眼,“你说啥是啥?”
宁远点头:“言出法随。”
“稍後我会去一趟范家说明此事,而且不止这个,顾铁头你,还有别的事要做。”
顾清崧一脸阴沉,“凭啥?”
宁远微笑半晌,给顾清崧看的一阵发毛。
“如若不然,就把那芝麻团子吐出来。”
……
不一会儿,顾清崧就开始在铺子里晃荡,这里两脚一踩,那边手指轻敲。
他在寻找铺子的各个风水穴位。
除了从掌教陆沉那儿学来的本事,顾清崧活了这麽多年,身上术法众多,对於布阵也有一点心得。
虽然远远谈不上大成,但在铺子里布置个类似小天地的玩意,不是难事。
只是老舟子一张脸就没有变过颜色,一直都是黑的。
他越想越不对劲,难道此前那渔丫头的行径,也是宁远指使的?
但小孩子又怎麽会知道这些,渔丫头一天都高兴的不得了。
谈了一笔大买卖,哪怕见了老爷,也是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