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光是调派人手,就花了近一个时辰。
等衙役和护城军去敲响四街八巷的人家,街坊都是怨声载道,没几个愿意搬走的。
即便是临时。
谁会愿意大晚上被叫起来躺外面去。
“一天天的事怎么那么多!”
“这雨都下了几天了,也没见有事啊!”
条件稍微殷实些的,比如下游城西的周家,周家的小儿子表示道:“那种随便搭建的难民营,谁要住啊!还不如我家柴房呢!”
最后,都是被强行转移的,百姓们的怨气很重。
那临时搭建的营帐,在上游,徒步走过去都得一个时辰,晚上可怎么睡呀!
连条件殷实的人家都被迫配合了,唯独这周家剩下一个老太爷,瘫痪在床上,意识模糊已是弥留之际,根本没人敢动。
若是抬过去,只怕还没到营帐,半路就没了。
对于老人家来说,是受罪,“死,也要死家里。”他虚弱道。
床榻边,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握着老人的手,“阿爷,我陪你。”
周老爷年过古稀,这些年与兄弟来往得少,妻子在去年病逝了,大儿子死了,大儿媳改嫁了,大孙女随着改嫁了。
二儿子做狱卒,前些年被犯人打死了,二儿媳病死了,留下年幼的小孙女,日子越过越不景气。
三儿子做点小生意的,赚的足够生活,有两个任性的儿子,但三儿媳是个精抠的,不舍得给老二的女儿花钱。
所以这小孙女,一直是跟在周老爷身边的。
三房被官兵强制转移,都不知道带上她。
周老爷叹着气,忽听一声“阿兄”。
周老爷的弟弟身体健朗,被转移的时候经过周家,来探望他,“兄长,你别怕,这水淹不上来,最多明日,我们就回来了!”
周二爷家过得还没周家好,但一直让周二爷引以为傲的,是孙子在京城做官,大名鼎鼎的京机司里当小头头呢!
周老爷见周二爷一家来了,垂死病中强撑着坐起,将小孙女的手交到周二爷手上,“拜托了。”
小姑娘不想离开,忍着情绪没有哭闹,“阿爷,我不要离开你。”
阿爷的身体可能撑不过一两日了,她怕见不到阿爷最后一面。
这个世上,她只有阿爷了。
周老爷亦有所觉,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听着外面的雨声,和官兵催促的声音,嘶哑地对小孙女交代道:“素素,听阿爷说,那位姜大人治河有些年头了,你要听他的,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官府什么时候说可以回来,你才可以回来,知道吗?”
年仅六岁的周妙素掉着眼泪,点点头。
周老爷又道:“往后三房若对你不好,待你稍微长大些,就去京城找你大堂姐,她如今嫁入公府,即便是为了颜面,也不能弃你不顾的。”
周妙素继续点头。
周二爷的家眷在外面被官兵催得不耐烦,于是也朝屋里催促,被周二爷骂了一句。
周老爷急咳一声,最后看一眼小孙女,临终托孤地朝周二爷望去,“拜托了。”
周二爷保证道:“放心,就算你家老三不养她,我也养得起!”
语罢,拖着周妙素离开。
周老爷安心地倒在了榻上,听着雨声,浅浅呼吸。
宅院外的脚步声一直持续了一两个时辰,才将下游的百姓转移完。
后半夜的雨势并未转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难民营里怨声载道,虽然雨大,但是没有洪水啊!营帐里潮湿得很,一张张床搭得老高,走出营帐就是混着水的湿泥。
有的人还想半夜偷溜回家,被官兵拦住,赶回营帐睡觉。
因着雨势大,天亮得晚。
不过京城天亮得挺早的。
其实天还没亮,但有一种亮,叫做沈欣月觉得要亮了。
她装睡了一夜,其实一夜都清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