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燕惊双转瞬便停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大师的视线落在了她发颤的指尖上。
像是被人窥探着,燕惊双忽然不想再做这日行一善了。
可燕惊双刚想离开,大师的声音却又是响起。
“你对她很愤怒, 她伤害过你?”
这一回大师清雅的声音更沉了沉, 隐隐听着像有几分薄怒。
燕惊双微愣,暗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昨夜没睡,以至于今日有些感觉失准。
不过大师的态度, 还是让燕惊双没起身离开。
最近的她, 真的有些累了。
宁墨的事也好, 燕府的事也好,弹幕的事也好,她不想让别人跟着一起担心,只能藏在心底。
燕家人多多少少都有一样的性子,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扛起责任, 守护燕家。
燕守壹,燕九命都是这样。
燕惊双也是这样。
从小,燕惊双便极其懂事。
却也不是一开始便是个懂事孩子,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可能……
是从祖母第一次想毁掉她这张脸开始吧。
祖母厌恶她这张脸, 父亲看见她这张脸就难过,她就选择易容去遮蔽。
甚至,她自己也很久没看过自己真正的脸了。
毕竟, 她自己也是厌恶的。
厌恶自己竟同那个女人生的一模一样。
那个抛弃了燕府, 抛弃了父亲,抛弃了大哥、九命还有她的女人。
燕惊双名义上的母亲。
燕府的功勋是马背上打下来的,但因功高盖主, 小人谗言, 引得了当今圣上的猜忌, 当时燕家被诬陷了一个大罪,举家流放。
小小的燕惊双穿着破烂的囚衣,带着手铐脚铐,被人抽着鞭子,却还不忘保护着比她更小,身子更瘦弱的燕九命。
而他们的母亲在一群官兵冲进燕家那一日就跑了。
后来,她依偎在另一个华服男人的怀里,施舍一般地同祖母,还有燕家三兄妹说道,她可以救他们。
只要燕家三兄妹乖乖跟着她回去,改姓跟着那个男人。
而祖母也会被她安置在一处别院静养。
燕家三兄妹异口同声地否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女人,失望痛恨心寒全然交织在一起。
祖母气得啐了那个女人一口,结果那个女人反手一个巴掌打在祖母脸上,祖母头撞了墙,昏了过去,疯病也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女人却惊诧地看着自己的手,无辜地在那个华服男子怀里颤着眼,说自己方才是一时气急,然后又一脸痛心地看着燕家三兄妹,仿佛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一般。
而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在她走后,却再次出现,目光阴鸷的看着燕家三兄妹,让一旁的官兵“赏”了他们一顿鞭子。
燕惊双护着燕九命,燕守壹护着祖母。
等到父亲赶来救援之时,燕惊双和燕守壹差点没了命。
后来,烧的迷糊的燕惊双知道有人替他们燕家平了反,但圣上还是猜忌,功勋侯爵虽保留,却收走了父亲的兵权,更派他去江南领了一份闲差。
而那个在京师享着荣华的女人却成了燕府上下绝口不提的心魔。
祖母的疯病跟当时头部受了重击有关,再加上那个女人的刺激,让祖母每次发病时,便会痛骂那个女人。
燕惊双同那个女人长着一样的脸,年少时见到发病的祖母,便会被她拎着了后脖打骂,最严重的一次,便是那次祖母想用热水壶砸她的脸。
清醒后的祖母,自是对燕惊双百般道歉,甚至想搬离燕府。
可燕家人好不容易能团聚,分离是万万不可以的。
燕惊双看着痛苦的祖母,和看着自己的脸会略有出神的父亲。
她厌恶这张脸。
于是,她用易容术遮掩住了它。
今日听闻在千佛寺静养的祖母昏倒,燕惊双心头一跳,知道祖母是知晓了她退婚一事,受了刺激才昏倒的,而祖母近些年因为疯病缠身,身子骨越发有些不健朗,她不怪祖母发病时那般对她,只求祖母能健健康康的。
燕惊双一路忐忑,好在她见到祖母之时,祖母面容已然有些红润,神色亦是平静了许多,燕惊双同发病的祖母打过多次交道,一眼便能看出,祖母此刻并没有发病。
她心下微松,走了进去。
靠在床榻上的祖母,刚由丫鬟服侍喂了药,空气里藏着一股淡淡的药苦味。
看见燕惊双进来,祖母抬起了有些发软的手,同她召了召。
“双丫头来了,过来陪祖母坐会。”
燕惊双依言坐了过去,接替丫鬟手里的甜羹,拿起白瓷勺,给祖母喂着。
只是喂着喂着,燕老夫人略有些浑浊的眼便续起了泪水,燕惊双一愣,忙放下碗,拿出手帕,替燕老夫人擦着眼泪,惊诧道。
“祖母,这是怎么了?”
燕老夫人却一手握住了燕惊双的手腕,一手捶着自己的胸口道。
“都是祖母的错,如果不是祖母的病,你又何必隐藏容貌,还被宁家那臭小子背叛,以你之真容,要找一个比宁家那臭小子好多少的都行。”
“何必受这般委屈……”祖母的泪止不住,落在了燕惊双的手背上。
有些灼热,有些烫。
燕惊双忙安慰道:“祖母不关你的事,宁墨本就早已心许旁人,这同容貌又有何关系,况且宁墨若真的只是重视肤浅外表之辈,又有什么值得惊双在意的呢?”
燕老夫人泪还是没能止住,话虽这么说,但她于心有愧,她这个孙女的容颜比之那个女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当年那个女人的容颜能让那样一个狂徒之辈一见钟情,即便宁墨不是只重肤浅外表之辈,见了她孙女的真容,也断不能轻易做出背叛之事。
更不会有外间那般难听的流言。
是了,虽然燕惊双退宁墨婚这件事,于情于理,她都能占领高地,但这世间并不全是明事理之辈,更有闲听八卦之人,他们之中知道宁墨为了明初雪而背叛燕惊双后,便好奇着这两位女子的长相,也有好事者真画了两人的画像。
对比之下,好些男子眼里闪过明悟,戏谑道。
“难怪宁墨会动心,这换成哪个正常男人不动心,明初雪同燕惊双两人的长相简直是云泥之别。”
“哪个男人不想要红袖添香,总不能夜叉添香吧。”
这话引起哄然大笑,但也却让燕惊双隐隐多了一个外号——
“燕夜叉”。
其实燕惊双择选的易.容.面.具十分平凡,但也不丑,可明初雪之容,放眼杭州府,绝无超越,这般强烈的对比,才会让燕惊双背上“夜叉”之名。
这些流言,燕老夫人不想同燕惊双说,免得她伤心。
在等待燕惊双这段时间,燕老夫人也回想了这些年的很多事,她脸颊还挂着些许泪痕,眸光却缓缓定了下来。
她轻轻拍着燕惊双的手背道。
“惊双,这些年你为了祖母,为了你父亲,也可以说是为了燕府受了不少委屈。”
燕老夫人抬眸,看向燕惊双平凡的易.容.面.具,眼眶又是润湿了不少。
“惊双,做自己吧,不论是你的容颜,还是旁的什么,不用再顾忌别人了。”
……
思绪回笼,坐在大师跟前的燕惊双眸光却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她早已隐藏容颜多年,有一些是祖母的原因,有一些却是自己的原因。
厌恶那个女人是身体的本能,她同样厌恶跟她长得像的这张脸。
还有那个女人带给她的另外一样东西……
燕惊双想起大师的问话,她抬手,轻轻将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顺至耳后,动作没有小女儿的温柔,却利落异常。
她的声音泛着一股平静的冷意。
“说伤害,她不配。”
良久,沉默在蔓延,只有隔着两人的香炉,有袅袅白烟飘出,是栴檀的香气。
燕惊双垂眸。
佛家到底是讲究与人为善,想起先前恍惚觉得大师是在替她愤怒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睡好觉,产生了些微错觉。
大师连她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与她感同身受,大概还会觉得她戾气重吧。
燕惊双第二次起身想走,可大师的声音却是适时响起。
“既如此,东西本身是没有对错的,你又何必因为一个不配之人,让自己陷入困顿之地。”
“徒守一方天地,会否会错过许多风景?”
闻言,燕惊双愣了愣,止住了想离开的动作,透过袅袅的白烟看向大师。
她脑海里好似有一层灰雾正在慢慢散去。
对面的大师也不着急,似在等燕惊双慢慢品读其意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师忽而又道。
“施主所言之物,撇去那人,论其本身,你自己可是欢喜的?”
燕惊双沉静的眉轻轻动了动。
她自己这张脸,在没有发生那件事之前,她自是欢喜的,幼时也不像现在常年着武打劲装,那时家里光景好,她有很多漂亮的衣裙,还有许多好看的首饰,每日换着不重样的戴。
还有另外那个东西……
燕惊双心里悠然叹气。
“自是欢喜的。”
对面大师好似早就知道燕惊双会如此回答,他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
几息后,那道清雅的声音再次响起。
“莫因他人之过,而辖制自我。”
短短一句,沁人心脾。
此时,檀香燃尽,白烟散去。
燕惊双眸终是缓缓亮起,脑海里那层迷雾也彻底散了去。
燕惊双惊诧地看着身前这位大师。
准确而言,是只能盯着这位大师的手看。
事实上,她直至刚刚都未觉这大师真能解开她的困惑,只是有些事她压在心底太久了,兴许是要找个人倾诉倾诉,大师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大师,今日事了,再无关联,这也是她一开始未走的原因。
可未曾想,眼前的大师并未知她真正苦恼为何,但却开解到了点子上,辖制住燕惊双多年的枷锁,也是那另一半雪。
竟是在这平平无奇的一日,平平无奇的院落里,被一位平平无奇的大师开解成功了。
一时,燕惊双心头的疲倦仿佛被一扫而空,尤如重石落地。
再这么一打量大师,竟也真感觉此人身上有那么几分不凡神秘。
燕惊双看着对面大师垂于身前的头发,有些羞愧。
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着相了。
燕惊双起身谢过大师后,从钱袋子里拿出了两个沉甸甸的金元宝,往半拱形的缺口里递了进去。
“大师,您是个高人。”燕惊双声音含着些许轻松的笑意。
不过,对面的大师却没有立马接话,而是等了一会,才缓缓道。
“施主谬赞了。”
一刻钟后,燕惊双已然起身离去。
木板里的大师却还未起身,他看向身前两个金灿灿的大元宝,唇角缓缓勾起。
回去的时候,燕惊双没事干就盯着弹幕看。
眼下,她面前的弹幕并不是很多。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跟前的弹幕就不是很多,有时候一日都没有一条。
而且一开始的弹幕很奇怪。
【打卡!】
【打卡+1!】
【打卡+2!】
……
燕惊双刚开始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后来有一条弹幕说。
【打卡燕惊双,免去广告30秒,可恶,怎么这个虚拟小说世界还跟电视剧一样有广告呢,而且为什么只能指定男主女主男配和女配,我想看小鹤鹤的盛世美颜。】
【而且男主女主男配都挤满了人,打卡都要排队,只有燕惊双这里松点。】
而早些时候,燕惊双单独之时的弹幕,大多是这种打卡之流,眼下因为前些时日退婚,倒又新跟过来了几个。
其他都是白色弹幕,只有一条绿色弹幕极为扎眼。
这条绿色弹幕熟悉的画风,让燕惊双意识到它就是先前总提醒她的那条白色加粗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