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热烈的照在脸上,俞晴听到耳边有苍蝇嗡嗡的声音,伸手想要将它们拍开,却始终提不起力气。
费了好大力气睁开眼睛,她便看到一方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透过房顶上巨大的洞口露了进来。
她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
转头看到身边不远处站着几个小乞丐,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穿着刚刚能够遮羞的几片布料。
“啊~诈尸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几个乞丐纷纷散开,有胆小的已经躲到门外。
俞晴看着年久失修连个门框都没有的破房子,艰难起身,只觉得嗓子干哑的难受。
有个胆大的小乞丐找来一根竹竿挡在其他几个小乞丐身前。
“你,你是人是鬼?”
“当然…是鬼喽~”
俞晴说着,伸出双手做出夸张的表情,最后“哇唔~”一声吓得他们直往后退。
只是嗓子太过干哑,她没忍住干咳几声。
“切,骗人,鬼怎么会咳嗽?”为首的乞儿小六奶声奶气的说道。
“哈,被你发现了,请问有水吗?”
很快的,俞晴看着一只脏手递过来一只破了半边口子的瓷碗,见刷洗的还算干净,顾不得太多便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嗯,能喝水就算是好了!”
此刻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俞晴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挨着门口的墙角之间堆着许多杂草,杂草之上坐着一个干瘦老人,他的头发和胡须凌乱的纠结在一起。
看清他的形容,俞晴朝他点头:“多谢老丈相救,他日…”
话说一半,她看见自己的手不但满是血污,还比原来小了不止一圈。
心中满是震惊,不由轻咳一声继续向老人致谢:“多谢老丈相救,他日小女定有重谢。”
老人微微颔首,小六却率先开口:“怎么只谢神医?明明是我们几个把你捡回来的!”
听他这样说,其他几个乞儿也附声道:“是啊,是我们在护城河那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你救了回来,你怎么只谢神医?”
听到几个小包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俞晴失笑:“饭得一口一口吃,话不也得一句一句说吗?小女子这边谢过几位小孩哥,以后定当报答!”
“哼,现在才来说谢!”
“好吧,原谅你了!”
见小乞丐如此好哄,俞晴忍不住低笑,再次看向老丈,只觉得他须发花白,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显得沧桑衰老。
她勉强起身,觉得所有事物看起来好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开口问道:“敢问诸位,不知发生了何事,我怎么到了这里?”
“你被人喂了毒扔在护城河里,我们几个见你可怜就把你救了上来!”
“是啊,是啊!现在初春的天气,豆豆哥冻的差点都没有上岸!”
“你是不知道,我们几天没有吃饭,背着你有多沉…”
“对啊,我怀里藏着的半块馍馍都泡湿了!”
“你还有馍馍?狗子,你竟然私藏!”
“我,我没有…”
几个小乞丐你一嘴我一嘴的将话题越扯越远,俞晴揉了揉泛疼的眉心,开口问老丈道:“敢问这位老丈,可是您施药救了小女?”
不待老丈开口,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乞丐说道:
“是啊,你别看神医老丈如今落魄,他以前可是大名鼎鼎的鬼手神医赛扁鹊姬无忧!”
“赛扁鹊?姬无忧?”
见俞晴瞪大了眼睛,另一个小乞丐嘲笑道:“你没有听说过吧!要不是神医用针逼出你的毒血,你今天死定了!”
“狗子,不要这么说,要是没有老丈,我们几个不也是……嗨,你也算是命大!”
俞晴太过震惊,痴痴的看着赛扁鹊,走过去拉起他的右手,见他小指齐齐断裂,只剩下四根手指。
她心中有几分怆然,谁能想到,她之前派出去多路人马,苦寻几月无果的神医竟藏身在这样一间到处漏风的破房子里?
她心中满是不解,却听到几声肚子咕噜的声音传来。
她环视周围,整个屋子没有一件像样的物什,有的只是一堆杂草,几个称不上碗的碎瓷片。
再有,就是他们三四个小乞丐和跪坐在角落里的老丈。
她叹息一声,不管现在环境怎样,都要先解决几人的温饱再说。
走出房门她只觉四处荒凉,门口是一棵参天的梧桐树,树上有刚长出的嫩叶,和像铃铛一样的花苞一簇一簇的垂下。
她问豆豆:“此处是哪里地界?附近可有集市?”
“这里是京城西郊,往西二里地是西城门,往东一里倒是有一个集市!可那里是王胖子的地盘,我们不敢过去!”
“王胖子?他也是乞丐吗?”
“不是,他父亲是卖猪肉的,他看我们年幼,总是欺辱我们!”
“还有这样的事情?!”
俞晴揉了揉肚子,看向屋后的山坡,此处往北是一片林地。此时正值春季,应当有不少野菜可以充饥。
便命令着几个小乞丐,把原有的一个破了角的瓦锅冲洗干净,她带着年纪大些的豆豆朝林地里走去。
出门前,姬无忧嘱咐他们:“小心林中有蛇。”
俞晴回头对他莞尔一笑:“若是遇上,我们晚上就能有肉吃!”
姬无忧摇头,只稍稍挪动一下,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咬紧牙关,身上的疼痛使的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许久才觉得稍稍缓解。
俞晴和豆豆走在林子里,好在此处偏僻,野菜随处可见,他们把寻到的野菜用柔软的柳枝整齐的捆扎起来。
又寻了许久,找到几株可以食用的野蘑菇。
俞晴还想往林子深处走去,却被豆豆拦住,“神医说林子深处有蛇,我们挖到这么多野菜,先回去吧!”
“若真能遇到岂不是更好?蛇肉配上蘑菇,烤起来十分美味,你想不想尝尝?”
豆豆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坚持:“那也要有命吃到才行!”
然后不由分说的把她拉回那间四处漏风的屋子里去。
见豆豆坚持,俞晴无奈间,只得找来一些稍粗的柳枝,清除掉叶子以后,折成长短一致,然后横竖交叉着编成一个简陋的筐子。
拿筐子去河边将野菜清洗干净,放进锅里,和野蘑菇一起熬煮起来,虽然没有调料,饿了几天的几个小乞丐都眼馋的盯着锅里咕嘟嘟冒泡的野菜汤。
俞晴盘算着明天要想办法挣些钱来,没有注意到姬无忧躲在墙角不时看过来的目光。
只因她做事果断干练,完全不像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做派。而她的衣衫虽然脏污,用料却极讲究,她应当并非出自寻常人家。
可她若是一位世家小姐,便不该是做惯了活计的。
几个小乞丐却顾不上这些,他们许久没有吃上过热乎的饭菜,此刻恨不得马上能喝到这些美味的汤汁。
见几人模样,俞晴摇头,看着称不上碗的几个瓦片,怕汤汁太烫伤到他们。
于是命令他们去门口等着,她叫上名字的才可以进来吃饭。
他们想要反驳,却听到她悦耳的声音说道:“你们明天还想不想吃到饱饭?”
豆豆几个大点的乞丐都睁大眼睛看着她,一个年小的小声嘀咕道:“我们自己也可以挖!也可以煮!”
俞晴看向他,六七岁的模样,因为瘦,圆圆的眼睛显得很大,说话奶声奶气。
她忍着想要挼他脑袋的冲动,忍着笑说道:“那你们之前为什么不去挖呢?”
小乞丐不知怎么回答,只拿手绞着破了边的衣角,却因为年幼,无法告诉她,他们以前也是有家族侍女的,哪里懂得这些。
“好了,你们都去门外等着,我保证每个人都可以吃到,快些去吧!”
豆豆见俞晴满脸含笑,语气温和,不自在的低下头。
他最近见惯了人们的横眉冷对,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看着他的眼睛,笑着和他说话。
他羞赧的低下头,第一个走到门外,转过身看着俞晴。
“好了,你们几个也去吧!”
回头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汤锅,估摸还要等会儿才能晾到合适的温度。
她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碗,看着上边的三四个缺口叹气,也只能先将就着。
把挖来的凫公英泡在碗里煮了,煮开后放在地上,才叫了他们几个进来。
汤汁仍有些烫嘴,几人哈着气,喝了没有盐的野菜汤,觉得像人间美味。
以至于直到多年以后,当他们站在各自的人生巅峰,仍会回味这一碗救命的野菜汤,此乃后话,先按下不表。
待锅里汤汁下去大半,怕他们被撑到,俞晴把锅收了起来。
给神医盛上一碗,看着他喝下,将晾凉的凫公英水端来。
“现在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先将就着!”
姬无忧投来探究的目光,“你知道我受了伤?”
“好人哪有一整日都枯坐在这里的?你先喝下,明日我想办法挣些银钱,来给你抓药!”
“你…你为何如此?”
“你们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
俞晴说完,走出屋外,坐在台阶上看天上的繁星,虽然在屋子里抬头也能看见,她却很享受此刻屋外的宁静。
刚刚在河边洗野菜的时候,她看到水面上她的倒影,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看身量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比豆豆高些。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她的记忆里,前一刻她刚刚在京西前街的宅邸里走完她不到二十岁的一生。
再睁开眼,她就到了这里,不但满身的伤痛,还只有几个小乞丐和受伤的神医为伴。
她低头捏了捏身上的衣服,粉色的云锦小袄脏污的不成样子,脚上一双水红色绣鞋轻盈合脚。
低头苦笑,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怎样,此刻能够活着,没了前世中箭时留下的深可见骨无法痊愈的伤口,此刻她还是赚了。
却不知,此刻的城门加紧盘查,位于御街不远处的右佥都御史于家此刻正灯火通明。
男主人于庭不停的劝慰主母郑氏,郑氏不停哭泣,无暇理会站在不远处的二房玉粟翻起的白眼。
而御街的另一边,新皇旧邸的地窖被镶满一整面墙壁的夜明珠映照的亮如白昼。
触目可及,墙壁四周和屋顶皆被巨大的冰块所包覆。
巨大的地窖周围,无数的博古架上放置着无数奇珍异宝,地窖中间则是用巨型冰块垒起的巨大冰床,其上安放着一口被打磨到几近透明的巨大冰棺。
此刻,新皇萧巡穿着裘皮大衣,深情的看着冰棺里的女子。
透过冰棺,隐隐可以看到她的身形,仔细看才能发现,冰棺里的女子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深青色五彩翚翟纹袆衣。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幽幽说了一句:
“晴儿,有一天你还会来寻我的对不对?
你这样的女子,就算下了地狱,也会用尽全力从里边爬出来寻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