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曾发生。
杨今又下意识往前跟了一步。
怎……怎么会呢?怎么会不认识了呢?明明他第一天他对自己说“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好学生”,明明他的手背上还有为自己负的伤。
北风扑面来,杨今有些恍惚,他堪堪跟在梁也身后不远处。
回去的路是逆风,北风又呼啸在他们之间了。杨今追不上他。
“哟,早啊您。”另一条胡同里闪出一个身影,也是个抽烟的男生,自然地搭上梁也的肩膀。
抽烟男生瞅到梁也的手,“哟,大冬天不带手套,咋了这是?光荣负伤了?咋地,有架打不叫我?是不是兄弟了你!”
梁也把手插兜里,似笑非笑:“你跟有病似的。”
抽烟男生勾他肩膀又紧一点,问:“不是,到底咋回事儿啊?”
梁也没抗拒他的动作,“别问,再问扇你。”
“行行行不问就不问。真是开了眼了,咱俩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你不啥啥都跟我说么?唉,究竟是生疏了,都有小秘密了。”
梁也笑着踹了他一脚:“秘密你大爷,再他妈贫,我把你秘密都给隔壁班那姑娘抖搂出去。”
胡同很快又岔开,梁也和他的朋友走向左边,杨今需要往右。
在岔路口站了片刻,杨今还是往右走了。
如果他没有在晨读之前回到班级,老师会发现,然后会通知柳枝桂,柳枝桂就会顺藤摸瓜知道他是同性恋。
早上听到的这句话又在耳边回响。
“哦,梁家小卖店啊,他妈瘸了那个是吧?他帮兔子干啥?难不成他也是兔子?操了,好恶心。”
杨今闭起眼睛。
他是同性恋就是了,他不应该拉梁也下水。并且,很明显,人家也没想下水。甚至很抗拒,不然怎会直接无视他。
杨今走回班上,看到那滩黄色液体还在自己的座位上,而那些钱币已经不见了。
他抬头时正好对上田金来的眼睛,对方十分恶劣地朝他吹了个口哨。
他学着梁也无视他的样子无视田金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学不会那种冷淡的狠心。
拿抹布的时候,因为手抖得太厉害,他匆匆擦了两下就坐了下来。
他不想让那些廉价布鞋们看出他在装腔作势,也不想再让他们找梁也的麻烦。毕竟他这个同性恋已经给人家添了很多麻烦。
晨读开始,读书声整整齐齐,个体的声音都消弭在集体里。杨今知道这个世界也是这般。正如他的父亲离开工厂去赚钱,他的母亲脱下工装穿上裙子,都被视为破坏“大多数”的异类。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男的,梁也的朋友就可以与他亲昵,而自己就要被无视。
他其实根本都没有想要和梁也怎么样。
而且,如果觉得同性恋恶心,那最开始又为什么要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有海星可以分我一点咩(●?З`●)
第5章我叫杨今
第二天上学,杨今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眼下放学了,教室的人都走差不多了,他才堪堪回过神来,从座位上起身。
窗外,天又黑了,大雪翻飞在校门口昏黄的光束里,北风呼啦啦拍打着玻璃窗,风声像有好多好多妖怪在怪叫。
杨今垂眸收拾书本。他想知道冬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那个……杨今。”有人叫了他。
杨今回头,是一位女生,两条麻花辫儿垂在她的耳后。
他记得她的,是和他同一个大院儿的,叫做姚文静。小时候,他还和她一起玩过捉迷藏,还有那群廉价布鞋们一起。
姚文静问:“周末的钢琴比赛你去吗?”
杨今如实点头道:“嗯。”
“那个……你还有多余的门票吗?我……我这边少一张,不太够。”
每位选手会从主办方那里领到两张门票,如果两张不够也可以向主办方申请补领,按说没必要找人借。
除非,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另外邀请的那个人是谁。
但杨今没多问。
复赛他爸不回来,只有柳枝桂去看。他确实有一张票余出来。
杨今说:“我的门票在家,今晚你可以去找我拿。”
“明早你拿到教室给我方便吗?”姚文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你妈妈有点儿吓人。她……她昨晚是不是又骂你了?”
昨晚他回家晚了,是又挨了柳枝桂的骂,但杨今都习惯了。
不习惯的,倒是姚文静这句突然的关心。
都说厂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又住同一个大院儿,姚文静一定早就知道他家的事儿,说不定也知道大院儿里那些男孩在欺负他。
——杨今看到过好几次,田金来在班上走过她位置的时候,顺手去玩儿她辫子。
“嗯,好。”杨今没多说。
姚文静似乎也看出他的意思,没再多问,只笑着说:“谢谢你,那再见啦。”
她的笑容看起来满是善意和温柔,杨今不太明白,为什么在田金来那种人玩她辫子的时候,她只是轻轻打掉他的手,却不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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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今很快就将姚文静忘在脑后,出了校门,他又不自觉朝三职高的方向走。
廉价布鞋们还算有契约精神,一路上都没有再出现,然而呼啸的北风又拦在他身前,雪花前仆后继地迷在他的镜片上,他仍看不清前路在何方。
杨今凭着方向感摸到三职高,这次他躲在远处,没有靠近。
梁也很快出现,他的身边簇拥着很多跟他一样的男孩儿,要么剃了寸头儿,要么叼着烟,反正校服都穿得乱七八糟的,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不一样的。
虽然梁也也剃寸头儿,也抽烟,也吊儿郎当,但……
梁也会抡起酒瓶救他,会对他说“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好学生”,会顺着他妈妈的意思好好擦药,也会在经过他时将他无视。
梁也是粗暴的,温柔的,又是残忍的。
杨今不知道这三个词是否能将他概括,毕竟他还不了解梁也,甚至还不知道梁也的“也”是哪个字。
不远处,梁也已经跟他的朋友们告别,走进梁家小卖店,把东西放了就开始帮他妈干活儿,整理货架,算账,圆滑地拒绝了一个企图讲价的人,然后撑开桌子叫他妈吃饭。
“手还有事不?”他妈问他。
梁也笑得混不吝:“我亲爱的妈妈,我说没事儿你信么。”
“啧,你这小子!”梁也母亲先是拿食指怼了下他额头,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听妈的话,咱就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别跟你爸似的,知道不?”
梁也又避开视线了,“啥时候不听你话了,没有的事儿。”
已经太晚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