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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
月色之下，是一条水波轻缓的小河。
月光如波，照在水上，照在河畔。
落在河畔坐着的人的身上。
两个人。
一男一女。
女人的眼波也温柔的像是月光，正看着身边的男人。
这温柔的眼神却没有人发觉，连女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居然是如此的温柔。
男人当然也没有发觉。
他在看自己手里的一个东西。
一块石头。
“这是什么石头？”
女人轻轻问道。
大力小鸡摸着石头上刻着的字，却没有说话。
以前的时候，小花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他总是拿着一对短戟，一刻也不停的去练。
那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以后一定是天下第一。
后来他却丢掉了短戟。
因为有几个人的武功比他的短戟厉害。
他忽然有些怀念短戟。
人只有在低谷，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去怀念那些被自己亲手丢下的东西。
大力小鸡一只手握着石头，一只手握着拳。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然后又忽然松开。
他因为短戟丢下了小花，又因为拳头丢掉了短戟，后来又丢掉了拳头，变成了一只小鸡。
现在他又怀念小花，怀念短戟，他是否怀念拳头？
不，他不怀念。
在他握着拳头时，他只有他自己。
他又想握回短戟。
握着短戟的时候，至少还有小花的回忆。
短戟呢？
他的手中没有短戟。
他亲手丢掉的东西，丢开的时候，或许很轻易，再想找回来，却绝不会像丢下时那么简单。
甚至根本就再也找不回来。
他又握紧了石头。
有风吹过。
吹动水波，哗哗声中，有几缕青丝飘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身边还坐的有人。
蓝蝎子。
他的目光终于转到了蓝蝎子的脸上。
蓝蝎子的脸已有些憔悴，有些沧桑，却还是掩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美丽。
蓝蝎子见他看向自己，笑了笑，道：“你拿到这块石头后，似乎很不一样了。”
大力小鸡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蓝蝎子道：“上官金虹约我们到这里见面，你本不必来的。信上虽有你的名字，和他们结仇的却是我。”
上官金虹果然还是找到了他们，并派人送信，约在此处决斗。
他们本可以不理会，蓝蝎子却已不想再这么逃亡下去，她已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大力小鸡道：“上面既然有我的名字，当然就是冲我来的。”
蓝蝎子道：“因为你打败了荆无命？”
大力小鸡道：“嗯。”
蓝蝎子道：“他们如果是冲你来的，一定就已查清了你的身份。”
大力小鸡脸色微微变了变，月色下却看不清楚。
蓝蝎子道：“上官金虹查清了你的身份，再来下书，一定就是有绝对的把握。”
大力小鸡没有说话。
蓝蝎子道：“所以如果你聪明的话，就绝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们还没有来，现在走还来得及。”
大力小鸡没有说话，目光又自她的脸上转到了石头上，然后看向漆黑的水面。
蓝蝎子只好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力小鸡忽然起身，瞪着蓝蝎子：“该走的人是你！”
他仿佛忽然变了个样子。
如果他先前是颓废也普通的小鸡，现在至少是个充满了斗志的大公鸡，仿佛在散发着一种无名的气势。
蓝蝎子为他的变化感到奇怪：“你怎么了？”
大力小鸡又重复道：“该走的是你！”
小花、石头、短戟、拳头，这些东西都已远去，都是被他自己丢远的。
他痛苦，追思，却也全无用处。
他只是一只小鸡。
小鸡的身边有蝎子。
这才是他应该要重视的。
他一直没有重视，刚刚却忽然明悟。
这还不算太晚，他还来得及把蓝蝎子赶走。
他不能让蓝蝎子在这里等着面对上官金虹和荆无命。
蓝蝎子当然不肯走，她仿佛也感受到了大力小鸡的心思，笑道：“你能留下，我为何不能？”
大力小鸡瞪着她，忽然脸色一变，转身看向身侧的树林。
虽有月光，林中仍旧幽暗。
幽暗的树林里，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多而不乱。
树林里也亮起了火光。
杏黄色的火光。
蓝蝎子的神色也变了。
也看向树林。
有人走出。
一个身材高大，提着灯笼的人。
这人脚步沉重，虽有武功在身，但比蓝蝎子也还不如。
他只是个打灯的。
第二个从树林中走出的人大力小鸡和蓝蝎子就都认得了。
这人穿着一件长衫，衫角垂至膝盖，腰间斜插一柄剑，头上戴着个很宽大的笠帽。
荆无命！
他上次输给大力小鸡，这一次再来，气势却仍旧不减，一看到他，蓝蝎子的呼吸仿佛都有所滞缓。
但随后走出来的一个人却更可怕。
他和荆无命一样，也穿一身杏黄色的长衫，衫角却更长，一直覆到脚面。
他看起来其实也不怎么恐怖，但也不知为何，蓝蝎子一看到他，全身的汗毛仿佛都竖了起来，不自觉竟退了一步。
上官金虹没有关注蓝蝎子，他看着大力小鸡，淡淡道：“吕凤先？”
大力小鸡摇头，没有答话。
上官金虹语气不变：“我知道，吕凤先已死，你不过是一只小鸡。”
大力小鸡终于发出了一个声音：“哦？”
上官金虹道：“你是大力小鸡，用的却仍是吕凤先的武功。凤的武功，又岂是鸡所能驾驭？所以你这只小鸡马上就也要死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荆无命忽然上前一步，手已握住了剑柄。
蓝蝎子没想到大力小鸡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但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于兵器谱上排名还在他之前，当然不是好对付的。他更不能同时对付荆无命和上官金虹两人。
蓝蝎子衣袖一挥，掌中已有道蓝光向荆无命射去。
她必须为大力小鸡挡下一人。
蓝光飞闪，荆无命手中的剑光也突然飞起，“叮”的一声，蓝光落地。
荆无命的眼神还在看着大力小鸡，口中却道：“再出手，你就死！”
这句话却是对蓝蝎子说的。
蓝蝎子咬一咬牙，还要出手，大力小鸡却也忽然说道：“你往后退。”
蓝蝎子瞪眼道：“我不退！”
上官金虹道：“你非退不可。”
荆无命冷冷道：“你若不退，他只有死得更快！”
蓝蝎子终于还是后退了，她知道荆无命说的是实话。
她看着荆无命缓缓走近大力小鸡，额头已缓缓沁出冷汗。
荆无命已在他手上败过一次，这次却还敢出手，一定是有了胜利的把握。
而且上官金虹就在一旁虎视眈眈。
就算他不出手，只站在那里，也足以影响大力小鸡的心境了。
面对荆无命这种高手，心境稍有不妥，就足以致命。
蓝蝎子的手握紧，心乱如麻。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她几乎从来没有为别的人担心过。
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担心”是种什么滋味。
荆无命距大力小鸡已不足二尺，他的剑只要出手，就可以洞穿大力小鸡的心脏。
大力小鸡却仍旧没有动。
飞鸟惊起，远去。
杀气冲霄。
剑已出手！
剑出手，必见血！
没有血。
大力小鸡也几乎就在同时出手。
他的出手，较先前又有不同。
他先前的出手，平静而又迅速，充满了惊人的爆发力，却终归还是用“手”。
招式的施展，当然要用手。
这一次他还是用手，却仿佛不只是用手。
他右手斜出，是拳头，又仿佛是短戟，是直砸又仿佛是斜刺。
无论是什么兵器，什么招式，总之是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荆无命这出手一剑。
上官金虹的眼神忽然有了变化。
大力小鸡没有注意上官金虹，他的拳头忽然变作了尖刀般的手掌，掌心蕴劲，是拳势猛力，指尖却锐如钢尖，只一瞬间，就到了荆无命的胸口。
这一招，是拳，是掌，又仿佛是戟，更好像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的招式，该怎么化解？
荆无命不知道。
他只有再次出剑，刺向大力小鸡，迫使他回招防守。
荆无命的剑确实很快，很毒，大力小鸡只有回招，但下一招却也随之出手。
荆无命看不破大力小鸡的来招，只有不断地进攻，强行周旋。
他们两个的出手都迅疾无伦，转瞬间已打过二十招。
蓝蝎子在旁观看，只觉荆无命不断进攻，大力小鸡只有防守，全然无法反击，不由得心急如焚。
上官金虹却知战局已完全在吕凤先的掌握之中，不出十招，荆无命就得落败。
他更知道，吕凤先如今的武功，已绝不在他自己之下。
人影闪动，冲入战局。
大力小鸡本已攻出的一招也突然生变，拨向上官金虹。
这一着回守，已既非拳头，也非短戟，根本连什么招都不是，看来就只是随手所为，但又恰到好处，将上官金虹的突袭完全化解。
荆无命还要追击，却被上官金虹制止。
荆无命道：“我还能打。”
上官金虹铁青着脸，冷冷道：“退下！”
荆无命绝不敢违抗上官金虹的指令，只有恨恨退后。
上官金虹看着大力小鸡，一字字道：“是我看走了眼，你很好。”
大力小鸡淡淡道：“哦？”
上官金虹道：“我本还想瞧瞧你弃了双戟之后练就的一双手，看来是见不到了。”
大力小鸡道：“你已见到了。”
上官金虹道：“却与我想的有些不同。”
大力小鸡道：“只因你来晚了些。”
上官金虹道：“不错，吕凤先的武功，已被你彻底丢下，‘温侯银戟’也绝不会再在江湖上出现。你只是一只小鸡。我能见识的，也只有鸡爪。”
这一句话说出，气氛陡然紧了起来，蓝蝎子仿佛连呼吸都已停了，她知道，上官金虹已将出手。
大力小鸡道：“你的环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环已在。”
大力小鸡的瞳孔突然收缩。
环已在，则无处不在。
他此刻才知道，原来上官金虹早已踏入了这一境界。
大力小鸡握了握拳，上官金虹虽然厉害，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上官金虹看着他的手，道：“为何还不出招？”
大力小鸡道：“无需招，没有招。”
上官金虹眼神也变了。
无招，则无可破，无不破。
他虽看出吕凤先的武功已融会贯通，却还是惊讶于他已踏入了这一步。
他一直以为兵器谱上踏入这一步的除了他之外，便只有孙白发和李寻欢两人。
他看着吕凤先，过了半晌，才终于说出一个字：“好！”
大力小鸡道：“你也好。”
他们都不再说话，荆无命冷冷的站在一边，杀气直冲大力小鸡，大力小鸡却好像全无所觉，一双眼神只是盯在上官金虹身上。
他可以无视杀气，却不能无视剑锋，荆无命此时若是出手，必可助上官金虹杀掉大力小鸡。
但他知道上官金虹一定想亲自和大力小鸡交一交手，所以他也并不急着出手。
等上官金虹尽了兴致，他再出手不迟。
时间一点点过去，清风吹过，明月西移，上官金虹和大力小鸡全都没有动，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都影响不到他们，他们的精神仿佛已到了另一个独特的空间，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蓝蝎子和荆无命也没有动，他们也各自陷入了自己的空间，也是只有上官金虹和大力小鸡的空间，除了他们两个人，荆无命和蓝蝎子已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的颜色，大力小鸡和上官金虹的身上、脸上也早已全是汗珠。
大力小鸡的眼神突然变了变，上官金虹的眼神也变了变，大力小鸡突然飞身而起，冲向上官金虹，但又猛地顿住，飞身而退，退到蓝蝎子身旁，震惊的看着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已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