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栗岸终于服软,周榆心底松了口气,当初跟曹景云一起动手的七个人,能找到的只剩他。
周榆曾想过栗岸没消失的原因,可能是他对曹景云绝对忠诚。
士为知己者死这种,少,但万一碰上也没法子。
现在看来,这个猜想是错的,曹景云没这福分。
“东胜神洲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周榆看着打颤的栗岸,继续问询:
“田茸描述了很多长相,其中对得上的只有你,其它人在哪里?”
栗岸给出回答:
“他们都走了,陆陆续续的,基本都到被调到距离岭南远一些的县城。
县城的官役位置能安排的都安排了,还有些不想干捕快的,也安排了其它位置,给了银子。”
周榆追问:
“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
栗岸摇头:
“走了之后,最开始会寄回来一些书信,但时间一长也就断了联系。”
周榆指出一种可能:
“有没有考虑过,他们都已经被灭口了?”
栗岸立刻否决:
“不可能,我们和曹景云亲如兄弟。”
周榆摇头:
“曹景云或许不会害你们,但曹家呢,可别忘了,曹景云是死在他亲兄弟手里。”
栗岸沉默了下去,他的脸色纠结起来。
周榆趁着这个机会,回想了一遍幻境里看到的内容,他注意到一个关键。
当时把田茸扔到井里,是两个人一起,一个是曹景云,另一个就是栗岸。
“栗岸,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次你是必死无疑的。”
周榆忽然的定论把栗岸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周榆细细道来:
“田茸记得清楚,当时是两个人一起把她扔下井,一个是曹景云,另一个就是你。
如今曹景云死了,曹家把人证都清理的差不多了,能放过你吗?
你犯下这样的大罪,就算命能保住,最次也要发配到北岭给边军做奴隶,你家里的人……我不想吓你,但很多事情,你也清楚。”
他顿了顿,盯着栗岸惊恐的眼睛,继续说:
“事到如今,能救你的法子只有两个,第一个,是当污点证人,第二个,是咬死你和曹景云的上下级关系。
按照律法,下级遵从上级的命令行事,即便是错事,上级获罪,下级也可以减轻罪责,甚至无罪。”
听到周榆说的两条路,栗岸看到了希望,当场点头如捣蒜:
“周大哥,只要您能保住我和我的家人,以后我唯您马首是瞻!”
啪的一声响,他看到一张纸摆在自己面前。
“多说不如多做,现在写下供词,画押吧。”
“你也是衙门的,流程你明白,同时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你必须守口如瓶,曹家人问起,就说我对你威逼利诱,被你拒绝。
切记不要漏出马脚,错一步,后果你比我清楚。”
栗岸咽了咽口水,提起毛笔,写下供词,伸手画押。
做完这一切,门外响起管连山的声音:
“师兄,曹利带人回来了。”
周榆心领神会,他收起供词,从旁边拿出一个花瓶,给栗岸做了个的请的手势。
……
曹利在南城墙碰了一鼻子灰,回到衙门又听到周榆把栗岸叫进屋子,心底咯噔一下。
“他们都谈了什么?”
他立马朝报信的人追问,后者摇头:
“不知道啊,管连山和孟衍守在外面,想从外面走廊走都得绕路。”
这话听得曹利心里又咯噔一下,继续追问:
“栗岸现在人呢?”
报信的人回答:“还在里面。”
曹利暗叫不好,让报信的人立刻带他过去,转过弯刚看到门,就听到一阵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再然后,栗岸和周榆的吵架:
“不知道,我说了不知道,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没有别的话讲,你有种就来啊!”
“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孟衍、连山,叫他知道厉害!”
门外的孟衍和管连山听到这话,直接冲进去,随后惨叫声连绵不绝。
曹利赶到的时候,周榆坐在案台后面,看着孟衍和管连山对栗岸拳打脚踢。
曹利立刻大喝一声:
“周榆,住手!”
周榆瞧见他来了,抬手示意孟衍和管连山停下,曹利立刻上前查看,栗岸已经被打晕过去。
“连山,别让他死这儿了,拖去看大夫,孟衍和其它人都出去,曹二哥看起来有话跟我说。”
周榆拍了拍手,很快房间就剩下他和曹利两个人,曹利瞪着周榆,面带怒气。
“周榆,你是什么意思?”
周榆反问:“曹二哥指的是什么?”
曹利提高音调:
“别在这儿装傻,你把栗岸叫来,是要问什么?”
周榆哦了一声,笑道:
“没什么,曹二哥不是说曹景云三年前就死了,这三年的曹景云都是妖怪吗?
栗岸可是他的好兄弟,我当然要问问看。”
他指着桌上洒落的茶水和陶瓷碎片,又委屈起来:
“我亲自给他沏茶,好说歹说,可他就是不配合,最后打翻茶杯,摔碎花瓶。
这我不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曹利看着一地狼藉,面色复杂,他又问:
“今天早上,你闯了黑牢?”
周榆摇头:
“什么叫闯?老班头下规定,不准我去了?”
曹利怒喝:“我爹下了规定!”
周榆纠正他:
“你爹只是捕头,这个规定,老班头下了才算数,老班头还没退休呢。”
曹利看着眼前人,对方的狂妄让他恼怒,但眼下却又不能生出事端来。
他思来想去,忽然间想到个主意。
一个一劳永逸的主意。
曹利眼里,陶绍阳、陶枕、周榆、管连山、孟衍这些人,是想要做过江龙,吃了他们曹家这条地头蛇。
曹利觉得这是痴心妄想,曹家深耕东城衙门多年,周榆这伙人比起底蕴,不过是条赖皮蛇。
打蛇打七寸,周榆就是这条蛇的七寸。
“罢了,不与你争,我爹交代了我件事情,希望你赏脸。”
曹利叹息一声,看向周榆:
“你得了官役身份,我爹在东海酒楼的二楼摆下一桌宴席,还有一份大礼,是取妖狼筋骨,用多种珍稀材料,铭刻佛门真言的宝弓。”
听到宝弓,周榆眼睛一亮,曹利注意到这点,又补上一句道:
“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听闻周兄弟出门,都是一身兵器,还穿着内甲,很是吓人。
今晚可否不带刀兵,也不要着甲,免得吓到其它客人。”
周榆当即点头:
“这点没问题。”
曹利又说:
“管连山、孟衍他们,我去请不太合适,还有陶前辈,这点就劳烦周兄弟了。
我再去请老班头。”
听到这话,周榆颇为意外。
曹利不是真心为他庆祝,这点一看就知道,但当下的走向,也不像是鸿门宴。
把陶绍阳都叫上,要在酒席上杀他几乎不可能。
算上东海酒楼不是偏僻的地方,几乎两个字也可以去掉。
曹家人的心思,周榆一时间捉摸不透。
当天下午,曹利和他的弟弟曹坤在东海酒楼的二楼定好酒席,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包厢里打开窗户,查看周围地形。
曹坤比曹利要矮,但更加健壮,是个硬朗的小个子。
“二哥,我看那几个位置不错。”
曹坤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屋檐:
“若是百里追魂在那里埋伏,一定能一箭射中周榆的狗头。”
曹利点了点头,赞同他的想法:
“然后全城人都会知道,周榆死在我曹家的酒席上,小弟的事情本就闹得沸沸扬扬,你这样倒好,正好用他的命做压死我们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曹坤啊了一声,却又想不明白:
“二哥,既然不杀他,你让我去联系百里追魂干什么?”
曹利知道自己三弟不聪明,干脆把话和他说开。
“我们摆这座酒,是为了要他的命,周榆难道就看不出?
现如今,以周榆为首的流水县城人和我们对着干,我们还摆酒庆祝他?还特别要求不能带刀兵,不能穿内甲。
他再傻也知道我们来者不善。
然而我让他把能找的人都找来,又告诉他,我要去请老班头,他就会觉得这么多人在场,我们肯定不敢动手。”
曹坤若有所思,又问:
“可我们还是雇了杀手,百里追魂可是货真价实的黑榜高手。
虽然只有二练,但天生鬼眼,能夜间视物,一手穿云弓术出神入化,甚至狙杀过三练高手。
如果在酒席上把周榆杀了,就像二哥你说的,我曹家下不来台啊。”
曹利呵呵一笑,一根根伸出手指:
“摆下一个可疑的酒席,是第一层,叫来一群人让周榆怀疑不定,这是第二层。
给百里追魂的是伤人的价钱,不是杀人的价钱,只射一箭,而且射我,这是第三层。
真正的杀招,是你。”
四根手指最后指向曹坤,后者不明所以。
“他没有兵器,没有内甲,在东海酒楼里是这样,出了东海酒楼也是一样。
他登记在衙门册子上的实力是二练一重,就算这几日有了突破,也不过二练二重。
三弟你距离二练三重只差临门一脚,再带上刀兵,穿上内甲。
到时候在偏僻街道下手,杀手无寸铁的他岂不易如反掌?”
曹坤恍然大悟:
“不愧是二哥,一层层的,到时候我蒙面,周榆到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要杀他。”
曹利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计划唯一的瑕疵,就是不该让你去冒险,若是以往,大可再雇个杀手。
但当下局势动荡,最重要的一步,还是让自己的兄弟去做稳妥。”
曹坤点头:“二哥你就瞧好吧,我这一双铁拳,可不是白练的。”
这天下午,周榆去了太平客栈,见到陶枕后他很意外,陶枕不是在办公,而是在织毛线。
“你在想什么?有些意外吗?”
看到周榆看着自己,陶枕好奇起来。
周榆点头:
“以往看到你,都是在办公,今天怎么忽然闲下来了?”
陶枕一边解释,一边继续手里的针线活:
“我爹去和我的上级谈了谈,虽然不知道怎么谈的,但我的工作量少了许多。
状元街的案子解决的还算圆满,田茸的事情老班头亲自去打了招呼,不用我操心。
我被委任继续去追查万寿教,但比起先前,工作量大大减少,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最近天气寒冷,便想着给爹爹他用羊毛丝线织一条围巾,你要吗?”
周榆欣然回答:
“当然,不过当时通知了陶叔,没跟你说,你不会怨我吧?”
陶枕轻叹一声:
“没什么,纸包不住火,早晚爹爹也是要知道的是,如今敞开了,反倒少了一分压力。”
她又抬起眸子:
“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榆点头,和她说了晚上酒席的事情。
陶枕思索了一下,觉得古怪:
“有些古怪。”
周榆点头。
“陶叔这么说,孟衍这么说,连山也这么说,特意提到不带刀兵,怎么看都奇怪。
所以我让他们都带上,但我不带。”
陶枕想到周榆的须弥袋,明白了他的想法,让他不用多想:
“不管是什么样的计划,我爹在场,他们就实施不了。
但……预防万一,你多带几张灵符吧。”
周榆来见陶枕之前,和好几个人商议过,这一次曹家的酒席怎么看怎么古怪。
充满了故意要让周榆看不清的意思。
周榆干脆不看,他的刀兵和内甲,从来不需要随身携带。
他倒要看看,曹家到底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随着太阳沉默,皓月当空,周榆如约来到东海酒楼,曹利带着一个他没见过的人在门口等他。
看到周榆,曹利向他打了个招呼,介绍了自己身边的人:
“周兄弟,这位是我的三弟,曹坤。”
曹坤朝着周榆抱拳:
“二哥与我说了,小弟的事情还不明朗,我便不会把你当做敌人,不是敌人,便是朋友。
恭喜你有了官役位置。”
周榆拱手回礼:
“多谢。”
说完,他敞开双臂:
“今日我一件兵器都没带,需要检查吗?”
曹利笑了:
“周兄弟误会了,不提倡携带刀兵,只是想让今夜的气氛融洽些,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实不相瞒,这官役的腰牌,可比刀枪棍棒管用的多。”
说完,周榆跟着曹利和曹坤踏上二楼,发现酒席摆了四座,来的都是东城衙门的三班六房。
包括师爷、主薄、典吏,还有老班头,都来了。
乍看之下,就是一场热闹的衙门聚会。
酒过三巡,大家喝的热乎,曹利站起身来:
“各位,因为状元街的案子,我们曹家人和流水县城来的各位兄弟,产生了些矛盾。
因为牵扯出两年前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甚至让我家小弟至今生死未卜,就有传言说,这是衙门内斗的权力斗争。
对此,我澄清一下,那是一派胡言!”
他手一挥,一旁的下人抱过来一个大盒子。
“我们曹家,是捕快世家,别说是妖怪伪装成我小弟的模样,犯下了两年前的大案。
就算没有妖怪这事儿,两年前的案子真的是我小弟做的,我曹家也会秉公执法。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而周兄弟这样秉公执法的捕快,更是我们家所欣赏的。”
他看向周榆,送出盒子:
“英雄出少年,这把宝弓,便送给周兄弟这位少年英雄!”
周榆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把雕刻着狼头的漆黑大弓。
“狼牙重弓(三阶),以四百年份的妖狼血肉筋骨为材料,配合多种天材地宝打造而成的强弓。
上烙印佛门真言,具有法力,以气血激活,可以气血凝成狼形箭矢,锁定目标后自动追踪。
填补可得:狼魂、精准、穿透、快速射击、箭无虚发。”
看到这把弓,周榆原本放下一点点的戒心,立刻拉满。
他不信送出这把弓的曹利,不明白它的价值。
“多谢曹二哥。”
周榆不打算跟对方客气,直接收下。
他打定主意,这弓是诱饵也好,陷阱也好,反正到了他手里,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交出去。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弓。”
看着曹利,周榆说的情真意切:
“我眼光不行,却也知道,这是能传代的宝贝,曹二哥,我刚刚已经谢你一次了,但我还要再谢一次。”
曹利呵呵一笑:
“周兄弟喜欢就好,这把弓是当初我爹意外所得,可我们兄弟几个,在射术上都没什么天赋。
听说周兄弟的弓术,百步穿杨,放在我家,也是吃灰,交到周兄弟手里,才能大放异彩嘛。”
他说着转过身,看向窗户:
“酒劲儿上来,有些燥热,我去把窗户打开。”
周榆见状。礼貌性的拦住他。
“曹二哥,你坐下,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你去。
我去就好了。”
曹利一把拉住要去的周榆:
“周兄弟,你可是今晚的贵客,甚至酒席就是为你而存在的,你吃好喝好,我是东家,让我去。”
说完,曹利离开酒桌,走到窗边,将几扇窗户一一打开。
窗外皓月当空,夜色朦胧,颇有些唯美的意境。
曹利望着明月,目光下移,和远处屋檐上的弓箭手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