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伯从头到尾都很和蔼,周榆从头到尾,手都抓着背后的风雷锏。
“鬼伯,今夜不是好时候。”
周榆轻声打断鬼伯,他看到一只燃烧绿色鬼火的眼睛盯住自己,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小鬼过度吸食阳气,造成人的死亡,你处理了小鬼……你可能死了太久,忘了我们人类的规矩。
当贼头的,除了自己的罪,默认犯了手底下小贼犯过的罪,没有活路的。”
这番话语气平淡,但内容却无异于掀桌翻脸,一时间嘈杂的槐市里,夹杂进心鼓的砰砰作响。
“呵,那些书生禁不住诱惑,也是我的责任?”
鬼伯将心鼓声音听入耳中,丝毫不惧怕。
“读圣贤书的人连美色的诱惑都抵挡不住,又怎么考的取功名?”
田茸和鬼伯统一战线,她看向周榆等人的眼神也不再友善。
纵然如此,两边也没有动手,槐市内不能动刀兵,对买家和卖家都是规矩。
两边都在等待槐市的结束。
待到周围摊主开始散去,鬼伯又问:“当真没得谈了?”
周榆摇头:
“今夜,你插翅难飞。”
他看向左右,做出吩咐:
“孟衍,连山,你们去封锁北面出口,不要让他们跑了。
陶枕,我们堵住南面出口。”
看到四个人起身离开,分成两队去了两边,田茸摸不着头脑:
“他们在搞什么?”
鬼伯一眼看穿:
“他们没有给我活路,但给了你机会。”
田茸反过来焦急的问:
“鬼伯,那你怎么办?”
鬼伯摇头:
“我能被这几个小年轻拿住,便是白活这么些年。
你需要机会,我的活路,不需要他人来给。”
片刻过去,槐市所有摊主散去,只剩下鬼伯和田茸。
鬼伯在田茸的搀扶下慢悠悠的站起身,周榆转身喊了一声:
“曹景云,动手吧!”
这一声过去,曹景云带着一群人进来,他看到鬼伯和田茸,立刻退了三步,朝着周榆发问。
“周榆,你为何不动手?”
周榆理直气壮:
“我和我的弟兄们已经把守关口,少一个,都会露出空隙,让贼人逃掉。
但前后出口都需要两个人,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对方现在和笼子里的兔子没有两样。
只等你和你的兄弟们,进去将他们拿下!”
曹景云瞪大了眼睛,他顿时明白,周榆这是撂了挑子。
在几个呼吸的思索后,他呵斥周榆:
“周榆,我现在是你的上级,你不服从我的命令?”
周榆完全无所谓:
“田茸就在里面,你不进去,她要是跑了,会发生什么,我可不好说。”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曹景云冷哼一声,咬咬牙提着刀越过他。
他身后的人想要跟上,却被周榆抬手拦下。
“里面是一头厉鬼,我们还是留在外围支援曹少爷,他们的恩怨,他们自己解决,我觉得这样更好。
不要进去白白送死。”
曹景云带着的人听到这话,都开始犹豫起来,但想到和曹景云的友谊,他们还是做出了决定。
“曹哥,我们就在这里,随时随地支援你。”
事实上用脚步丈量,鬼伯和周榆等人的距离,不会超过二十米。
这种距离下,发生大部分事情,支援都是完全来得及的。
但听到自己的弟兄选择观望,曹景云只觉得心底冰凉,好似往日请客吃饭、流连勾栏瓦舍的银子,都打了水漂。
周榆抬起的手臂,就像切开他和世界的联系,理论上周围都是他的帮手,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周榆……你为了报复我,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我的官役是我爹给的,你这么有心机,你怎么不去报复我爹?”
看着周榆,曹景云咬牙切齿。
周榆叹了口气:
“你不要多想,如果那头老鬼动手,我们立刻支援你,那头女鬼,你难道对付不了?
你赤手空拳,她都未必打得过你,你在怕什么啊?
只是这女鬼她无论如何,都想跟你谈谈,我们都在,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曹景云冷哼一声,转头便激荡气血,时刻准备战斗。
看着田茸,他心里涌起一股厌恶来。
“你不去投胎,留在人间做甚?”
田茸看他,瞪着眼睛质问:
“你已经杀了我,为何还要杀我爹娘?”
曹景云否认: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爹娘想用你来敲诈我家钱财,被我们家识破,这一切都是签了字画了押的!”
“你也是自己跳井而死,和我毫无干系。”
田茸的眼睛变了模样,眼白全然化作黑色,裤子里流出泥沙,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美人变活尸。
“你敢不敢带人去看那口枯井,井底还有我的尸首!”
面对田茸的质问,曹景云涨红了脸:
“我凭什么?倒是你,祸害了状元街的一群秀才,生前便是个荡妇,死后依然不改。
既然你不愿意投胎,我今天就让你魂飞魄散!”
他拔出刀,却因为忌惮鬼伯,没有上前。
“鬼伯,借我力量。”
田茸也没有上前,作为一个被镇压了两年的亡魂,她哪里有什么能斗得过二练武者的力量。
但她有鬼伯。
“尽情去吧。”
鬼伯呵呵一笑,吹起一声口哨,地上的瓶子齐齐破碎,内部的阳气钻进田茸的鬼体,让她以极快的速度发生变化。
“来啊!”
田茸吸收大量阳气,全身升腾起如同气血的焰火,她一脚掀开地上的摊位布,露出放在下面的大砍刀。
脚趾一勾,砍柴刀就到了她手里。
“田茸(二阶),吞食大量阳气的鬼怪,又得秘法加持,因强烈的执念留在人间,魂魄中糅合多位刀法武者的残魂,得到了他们的部分技艺。”
“鬼伯(三阶),混迹槐市的地行夜叉、年龄不祥,熟悉多种变化法术,实力强劲。”
周榆透过性命缺口看清两人的真身,立刻搭弓拉箭。
“小子,你是上道的,乖乖待着,我可以不杀你。”
看到周榆拉弓,鬼伯那只独眼中的鬼火更加炽烈。
然而他忽然察觉到什么,推开田茸,自己脚下一点,闪到一边,躲开砸下的大枪。
“我师兄是个黑白分明的人,你们今晚,谁都跑不了。”
管连山挥动大枪,追击鬼伯,被鬼伯灵活的身形躲闪开,却又看到一人贴着大枪的影子,突进到身前,打出一拳。
砰!
这一拳劲道十足,但打在鬼伯那枯瘦如干柴的身体上,居然只是发出一声闷响。
“你身体是什么做的?”
孟衍有些惊诧。
“想知道?呵呵,让你开开眼!”
鬼伯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周身拂过绿色的鬼火,蜕变为两米高的夜叉姿态。
它的口中出现一只眼睛,被上下獠牙死死咬住,头上有一道骇人的伤口。
原本枯瘦的身体,也涨大许多,眨眼间肌肉饱满,皮肤化作青色。
“原来是头夜叉鬼,呵,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孟衍,闪开。”
管连山沉腰突刺,但鬼伯的身体却好似轻了许多,轻轻一跳,就躲开突刺,站到大枪的枪刃上。
“小子,你居然知道夜叉?”
“被我师傅随手毙掉的货色罢了,。”
“好小子,你可敢说出你师父是何人?我倒好奇,何人有此手段,杀了你,连他一并杀了。”
鬼伯还不知道,这是管连山最想回答的问题。
“我的师傅,乃是镇山龙魏诚!”
他言语之间满满的自豪,鬼伯却是喃喃自语起来。
“镇山龙……原来是此等大恶,看来今天必然是不能留你。”
管连山也不知鬼伯在琢磨什么名堂,却看到鬼伯忽的一声大喝,身体猛然间重若千钧,压得长枪砸土中。
尘埃散去时,只见他的头顶燃起绿色的鬼火,双手出现一把大刀,于田茸手中的显然是一对。
另一边,田茸已然杀向曹景云,周榆连射数箭,都被她轻易躲过,周榆又掏出风雷锏上前,被她轻松打到一旁。
周榆眼见不敌,转头去攻鬼伯,而田茸也不追他,径直杀向曹景云。
铿锵几声,金铁交鸣,曹景云反应过来,对方招式毫无章法,只是势大力沉。
他同时也明白过来,周榆是在演,恐怕不只是被打退到一旁,连箭都是故意射偏的。
“踏马的周榆,我要是被女鬼杀了,官役也回不到你身上,等我今天回去,一定要判你的罪!”
曹景云高喊一声,挡住砍刀的同时,一脚踹开田茸,又朝身后喊道:
“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帮忙!”
这时候曹景云带来的几个人才纷纷掏出兵器,围攻上来。
瞧见田茸落入围攻,鬼伯躲开周榆势大力沉的一击,洒出几个小瓶子。
“嘿嘿,围攻一个弱女子,你们可真不知羞。”
在他的笑声中,瓶子摔到地上,幻化出四个手持刀兵的小鬼,杀过去替田茸解了围,又拦住支援田茸的其它人。
看到这一幕,曹景云心思一转:
“韩充,你腿脚最利索,今夜我二哥值守衙门,快去!
其它人留下,和我一同抵抗后,此战过后,人人有官升,人人能发财!”
在队伍后头的韩充得到命令,转身撒腿就跑,几个小鬼想追,却反被曹景云的弟兄拖住。
看到自己的弟兄们发力了,鬼伯也被周榆等人拖住,曹景云意识到这未必不是机会。
他心鼓砰砰作响,气血鼓动之下,硬是压过田茸的力道。
“臭婆娘,当初你让我曹家遭了一劫,今天就用你和那老头的死,壮大我曹景云的名声!”
曹景云挡开田茸的一击又一击,想到不仅能解决心头大患,还能立一大功,更重要的是,二哥的支援马上到。
他原先的胆怯褪去,转为高昂的战意。
“曹景云你这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田茸拼了命的挥刀,但武艺上的差距实在太大,她从未练过武,而曹景云却是正儿八经的二练武者。
纵然过量的阳气让她暂时力量非凡,依旧是比不过真正的武者。
曹景云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已经能从容应对,甚至能一点点在她身上留下伤口,就像在玩。
气血通过刀刃留下的伤口,对鬼怪而言,就像是被滚烫的刀砍伤,痛的田茸哇哇大叫。
“对,就是这样,你爹娘当初在拷问的时候也是这样,硬骨头?呵呵,滑稽可笑。”
曹景云越打越兴奋,他甚至觉得喊人支援是多此一举。
然而就在这时,田茸惨叫忽然停止,杂乱的刀法之中,惊现凌厉的一刀。
瞬息间,曹景云的胸口飙血,一脸难以置信的快步后撤,却发觉身体越来越沉。
“呵呵,没想到吧。”
田茸看着曹景云,披头散发之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睛:
“你以为我只是个会乱砍的疯婆娘?
我被鬼伯救出来的时候,魂魄已经被那道符咒折磨的残破不堪。
鬼伯帮我修补魂魄,把好几个刀法武者的残魂,缝合进我了的魂魄。
但他们的技艺、招式,我只领略皮毛,所以我装作一个空有力量,报仇心切的疯婆子。
为的就是等你放下警惕!”
田茸将砍刀握在手里,耍了一个漂亮的刀花,朝着曹景云阴森的笑: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今天,我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曹景云心头的恐惧死灰复燃,甚至远超先前。
他觉得手脚冰凉,身体颤抖,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
“难道,我今天会死在这里?”
他拼命压制这个念头,朝着田茸大喊:
“田茸,我们付诸法律好不好,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虽然死了,但你还有没有什么亲人,我可以补偿他们,让他们祭拜你!”
这话在田茸听起来,如同火烧浇油:
“老娘的全家都让你给杀了!”
说罢,她迈开步子,冲向曹景云,全身上下破绽百出,刀却握的笔直。
杀气腾腾的架势下,俨然一副要与其同归于尽的架势。
曹景云再也绷不住了:
“你踏马个臭婆娘,别真以为老子怕了你!”
他猛地发力,对准田茸甩出长刀,田茸躲开飞来的长刀,却看到曹景云踏地转身。
“撤!”
一声大喝后,他夺路狂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