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地毯上，两个孩子戴齐拳击护具相对而立，随着罗学云手刀狠狠切下，月月大吼一声，凶猛冲向哥哥，双拳交替轰击，如雨打芭蕉，绵密不断。偶尔空出间隙还要抬脚踢踹，将满六周岁，照料到位，令她拥有一米二的高个头，这一出手非同小可。
云云看到妹妹猛虎下山的气势，顿时手忙脚乱，一个晃神被蹬倒在地，迎接他的是疾风暴雨般的拳头。
“哇，哇，爸爸，爸爸。”
他双嘴一瘪，失声痛哭起来。
“好哭鬼！”
他哭得越大声，月月下手就越狠，虽然有护具缓冲力度，但这份派头全都消受，罗学云不得不将女儿拎走。
“妮啊，爸爸怎么教你的，要讲武德，面对倒地和认输的对手，要停止攻击。”
月月娇哼一声：“我哥不是对手。”
“上了擂台就是对手，对手不该穷追猛打，哥哥更不应该。”
“他太好哭了，我没使劲。”
云云瞧见爸爸和妹妹都不关注自己，自发停息哭声，咕噜噜爬起来，眼泪鼻子一把哈，甚是狼狈。
罗学云拈起手帕替他擦拭，温声细语道：“上了擂台就要比到底，妹妹练习的时候，你不也练了吗？一样的条件还怕什么怕，拳头来了你挡回去，挨不到就不痛，你说是不是？”
一对双胞胎，云云只是占着先出生的时机而已，事实上被妹妹全面压制，性格秀气，不爱说话，喜欢的玩具都偏向益智，过年妹妹都敢点炮放炮，拿着玩具枪追小孩，他要么玩着遥控汽车跑来跑去，要么摆弄积木默默不动。
反观月月，打遍学前班无敌手，响当当的大姐大，体力智力在幼儿园同学里呈现全面压制，本来想让她俩在幼儿园多玩两年，等明年七周岁再入学，可情况就是完全拖不了，太鹤立鸡群。
任谁一打眼，都会把这个英气十足，活泼开朗的月月当作俩人中的姐姐。
罗老娘还出过馊主意，说什么改个弯，干脆就让他当弟弟，罗学云怎能同意？当哥哥已被压制，秀气内敏得很，再改成弟弟，不真成绵羊啦。
“来，打我。”
罗学云双手摊开，指引云云出拳，他倒是不犹豫，一拳接一拳轰上来，等气势上涨差不多，接着让他俩对决，结果没什么两样，月月开启狮吼功他就怯战，然后被击倒。
“哈哈，我哥胆子小，就怕我这招。”月月洋洋得意，笑话哥哥毫不留情，云云双嘴一歪，又要祭出流泪大法，惹得罗学云怒目圆瞪。
“憋住！”
在父亲的注视下，云云终究止住连招，确定他平静后，罗学云带他们休息换衣服。
秦月等亲子体育课结束才来过问，说起云云的事，她毫不担心。
“以前我打秦泉多狠，可比月月厉害百倍，他俩同岁，吃的学的都一样，占不了优势，哪像我比秦泉高一个头，一打架揍得他满街跑，哇哇大哭，可等岁数大了，自然就不怕我，找我要钱理直气壮，性格也没有唯唯诺诺。”
“我明白你意思，内部外部分开看，怕兄弟姐妹没事，出家门别装憋囊懦夫就行。”罗学云笑道，“是这意思吧？”
“就是。”秦月灿然笑道，“老说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小时候再不多哭点，这辈子还能知道泪滋味？有委屈都没法排解。”
“行，你是大教育家，听你的。”
“刚才在塘坎，昌家嫂子问你在不在屋，好像罗学昌找你有什么事，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我跟她说了，估摸着一会儿来。”
“还能有啥事，无非是静静要毕业了，请我占卜前途呗。”
“去你的，还占卜前途，那么有能耐呢。”秦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听说去年就在试行自主择业，国企研究所跟青云似的，到学校搞双向选择会，除了定向要人，基本没着落了。静静学习成绩一般，忧愁未来，请坡上最有本事的长辈指点指点倒是正常。”
“你这就想浅了。”
“哪里浅了？”
“你一会儿听听就知道。”
罗学昌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上罗静，可谓是主题鲜明，不遮不掩。
“大姐~”
“月月。”
罗静一来就牵住月月的手，云云站在门边，张望着却不靠近，还是得罗静主动邀请，他才忸怩地走过去，喊声大姐。
秦月适时出声，招呼孩子进了东堂屋，只要门开着，堂屋说什么都听得见，不过是留出空间而已。
“静静要毕业了吧。”寒暄过后，罗学云主动挑起话茬，“一晃都大姑娘喽。”
“是啊是啊，要不是念书上学，我都抱外孙了，哪像现在，还忧心她毕业怎么办。”学昌感慨道。
“当爹妈不就是要操儿女的心？”罗学云笑道，“学校那边怎么安排的。”
学昌踌躇片刻，咬牙道：“学校那边鼓励自主择业，但刘主任露风，说是能给想办法分到咱们县教育单位，话里话外要学云你张口。”
东堂屋，竖起耳朵的秦月微微惊讶，不是指点，而是求帮忙嘛？
谁料学昌话锋一转。
“我拒绝了。”他道，“静静能上玉师就是劳烦学云忙前忙后，到毕业还要忙前忙后，说不过去，她是宗字辈老大，还是这样侄女，我没法厚着脸皮赖你，后面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呢。”
“静静是咱老罗家第一个大学生，稍微优待些说得过去，别看后面一排排侄子侄女，能耐心读完高中的，不知道有几个。”罗学云道，“日子苦，想读书没钱，日子好了，玩的花样多，心思跳脱，上个小学都能年年留级，谈什么考大学。”
“还是有几个喝书的。”学昌说道，“宗字这辈肯定能有考上名牌大学的。”
“那可真是光宗耀祖冒青烟了。”罗学云打趣，“静静要想自主择业，青云优选雷云，想做什么跟我说，安排上就是，货真价实高材生，还不都抢着要。”
学昌道：“静静这孩子老实秀气，我怕她到外头不适应，没个亲戚朋友，招呼人都麻烦，就想着让她去青云农业，家门口上班下班都能回家。但这事太复杂，我又拿不定主意。”
“有什么复杂的，静静就算参加青云校招双选，都稳稳招进来。”
“我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学昌纠结良久，才讲明白情况，“静静说起来二十来岁，比树芽小不了几岁，但毕竟是两代人，又是大学生招进来，怕对公司造成不好影响。”
罗学云恍然大悟：“你是怕老前辈有更新换代的危机感，心里不满，将来针对静静？”
“不止嘞，要说更新换代，青云招的学生越来越多，各种高学历，有没有静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就是担心静静加入青云会有一种信号，好像咱们坡上人都要赖到里面，老辈还没下去，新人就上来。”
“那又如何呢？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我总不能明明知道合适，却眼睁睁不让进来。”
“啊？”学昌惊诧道，“这样会不会不好。”
“或许吧，但眼下确实没到考虑时候，大学生嘞，高材生呀，凭什么不招，你刚才还说，静静后面一堆弟弟妹妹，不许她进青云，这一连串人是不是都不允许进来，不让罗家人进来，刘家人，黄岗人是不是也要避嫌，最后成什么了，糊涂账！”
“那就让静静去青云农业？”
“大哥不反对吧。”
学昌咧嘴一笑：“我没什么反对的，孩子性格老实，在跟前我跟她妈心里踏实。”
“那就行了。”罗学云笑道，“一会儿我跟孩子谈谈，具体怎么办再安排。”
“辛苦学云，瞧，这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哪里话，你这是给青云送人才，感谢都来不及。”
学昌招呼一声离开，罗学云拐进东堂屋，没有正儿八经对坐面试，就那么倚着门框，看着年纪相差极大的姐妹边玩耍边聊天。
“你自己对工作有没有什么规划呢？或者说期待，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做什么样的事。”
“我不知道。”罗静如实回答，“感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特别想做的事。”
“在学校没有参加什么兴趣社，活动团吗？”
“有，但就是个爱好，当不了工作。”
“有没有想过去外面看看，省城江城花城香江，工作几年，见识见识世界的风采，再说将来的打算。”
罗静犹豫半刻，还是摇头。
“我很晕车，每次到地区都感觉受罪，没什么去外面工作的念头，人生地不熟，要亲人没亲人，要同学没同学，只有陌生的城市，逢年过节还惦记家里人，想回一趟不方便，感觉没什么意思。”
“晕车择床，水土不服这些，都是身体拒绝游荡，不好勉强，否则见识没长，苦头吃够，白白遭罪，就是连带着不能经常旅游，蛮可惜的。”
“二叔，真说旅游，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工夫把玉阑山水看完，没必要着急忙慌往外走不是，家里人还老担心，惦记来惦记去的，挺辛苦。”
“你还真是……传统。”罗学云无奈道，“老辈人不爱出远门，是怕耽误庄稼，是怕兵荒马乱，担心出门没着落，可现在是新时代，还要憋在村里屋里，怎么找前途，将来不跟闭关锁国似的，与人家越差越大。”
秦月插嘴道：“那跟咱静静有啥关系，青食那么多嗷嗷叫的年轻小伙还不够你派遣啦。”
“是是是，跑题了。”罗学云笑道，“静静，你跟叔说实话，想不想到教育单位坐办公室？别管你爹担心这，担心那，遵从内心。”
秦月看向罗静，她也想知道答案。
“不想。”
“为什么？将来比你爹官大。”
“我爸算什么官。”罗静笑呵呵道，“没那个天赋，班长组长我都当不好，别说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记得你是教育专业，想不想做教学呢？”
“当老师么。”
“对，在青云中学上课，经验积累够了，人也成熟了，转做行政管理，青云公益眼看就有两套中小幼，未来舞台很大，若是你有余力，兼起内部培训的一些事项，我觉得是扬长避短，比在青农更容易出头。”
罗静听完无动于衷，反而问道：“二叔，为什么要出头呢？简简单单做一份工作不好嘛。”
罗学云哑口无言。
“经济实力决定正攵治地位。”秦月顺势介入，娓娓道来，“于你个人而言，在青云公益做得越好，派头越高，家里人对你就越尊重，你爷你爹虽然明事理，但心里总少不了偏爱，有什么好的总是宁愿给锁儿，也不能首先想着你。”
“那不怪他。”
“没有怪谁的意思，就是说这么一个现象，要不是近来光景好些，村里人争着面子比谁家孩子读书高，能在青云优选找到好工作，难说能让你安稳念完书。”
“这是实话。”罗学云附和道，“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仅此一句，便道尽传统养儿育女之根本原因，就是有利可图，男孩女孩的困境都一样，只不过表现方式有所区别。
儿子挣不到钱，不能好事业，娶好媳妇，生好孙子，女儿不能干好家务，嫁好女婿，持好夫家，都会被认作失败，无法给父母长脸争光，地位自然高不了多少，再大年纪都要被爹妈训斥。
不怕你笑话，二叔家就是例子，你大爷现在看我发憷，说话好声好气，连带着你二婶，你弟你妹，都尊重得很，有什么话绝对不敢碎嘴。
还有曹国良，早前鼓捣小卖部，脖子昂得老高，正文正钱俩兄弟被他使派得跟长工似的，半句话不敢顶嘴，叫往哪往哪，分家闹得满城风雨，发誓老死不相往来，过年都不舍得给顿热乎饭。
结果呢，曹正文编织社做起来，不大不小一老板后，曹国良啥态度，满大街吆喝正文是他好儿子，都是他教得好，有出息，正文再怎么不理他，他都甘之若饴。
说简单点，你也不想将来谈对象跟现在工作似的，都要听你爹安排，一句发言权没有，只能干坐着撑名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