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说事，犯不着骂人，学云都没说什么。”刘明现低声埋怨。
“学云是个好孩子，看在你爹面子上不说重话，你自己得有良心，要不是他扶咱家一把，能有今天的风光日子？屁股还没坐热，干净衣服没穿两天，就想当老板，我看你是老鼠爬到秤杆上——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陈素莲没有动手，只是拿眼睛斜睨着刘明现，嘴里跟机关枪似的。
“单干？你想得怪美，把学云当啥子，踏脚石啊，让你踩一脚往上爬，良心都被狗吃了，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多排场。”
“在商言商，正儿八经的事，不要混为一谈，学云帮咱家的，爷几个心里有数，该咋回报咋回报，我去当老板就不是兄弟啦，学云帮了一把，一辈子就要给他打工，干到天荒地老？古代都没你这封建。”
刘明现道：“你这样想我，我笑笑就算了，你这样想学云，就是把他看扁了，青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他帮我就是想帮我，根本不图什么。”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这样做，人家知道肯定是要戳咱家脊梁骨的。”陈素莲道，“别人都没这想法，就你心眼多，花花肠子多。”
“那还是不是老大能干，眼光高。”刘运财发话，“一码归一码，甭管在外头咋说，咱自家人不能乱，不能斗架，老末，你懂得多，说说你咋想的。”
三个人盯着刘明理，尤其是陈素莲，眼睛圆瞪，一副你要乱说话，看我捶不捶你的表情。
“咱们一步步来，先讨论单干这事靠不靠谱，再说对三哥的影响，最后在综合考虑该不该做。”刘明理接连伸出三根手指，道：“分析利弊，得出答案。”
“别拽文，你直接说靠不靠谱。”刘运财道。
“如果按照大哥的考虑，从青云接项目起步，风险最小，对青农的原材料采购，对青食的生产加工，对优选的销售渠道，都是现成的，只要不痴不傻，稳住阵脚，就不会败，能不能做得更好就看个人的本事，但是……”
拉长语调的刘明理挨了一板栗。
“我看你是找磕。”刘运财瞪着他。
“能不能轻点，我在公司这样分析可是能领工资的，回家白讲不夸就算了，还动手动脚。”
“你要敢跟你领导这样卖关子，我让你磕回来，快讲。”
“坏就坏在这个现成上，既然都是青云的东西，要建也是分厂，像江城分厂，光是一份计划书和几个人，其他都是从无到有，总经理照样拿工资拿分红，青食要撤掉他，也就一句话的事。”
刘明理道：“大哥要单干没问题，可是绝对不能捡现成的，不光是成型的项目，就算策划书都不行，要么就当分厂经理，旱涝保收，要么白手起家，什么都不要青云的。
但是要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可太难了，项目资金人员渠道，全部都是问题，即便青云帮忙，也是冒着巨大风险，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别看合作建厂的那几个人风风光光，都是用市场证明过，要么项目行，要么产品好，要么人有本事，等同一把菜种撒到地里，出了苗的挖出来栽。
大哥现在再去，就有可能跟那些出不了苗的人一样，干个半年几个月就倒闭。”
“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不行，没有底子成不了功？”刘明现道。
“分析问题讲科学，没有看不看好，若是轻视风险迎头就上，出了大麻烦兜不住。”刘明理道，“你做市场这么多年，多少有点资源，青云优选的关系，青食的经验，已经有很多底子，除非眼光真差到挑错项目，干的一塌糊涂，不然就是做成老板大小的区别。”
刘运江沉声道：“这么说你是支持老大的？”
“如果他做，我肯定帮忙，争取能做好做强，如果不做，我也鼓掌，咱俩还能一起上班下班。”
“那第二件呢？对学云的影响。”
“我在总办时间不短，工作上算是跟三哥相处很多，他做事考虑大局，放眼长远，除非像大哥跟袁晓成闹矛盾，秦叔跟钟乐不愉快，再下面的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若说有委屈，谁没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顾不过来，只能一层挨一层，所以在对人上，他更多看岗位看工作，不影响人，当初田秀禾三哥不满意的，但青农职工都向着他，就立刻改变想法，教他如何管好青农。
大哥这主意，不管谁提出来，都是一样的结果，得慎重处理，割断跟青云的联系，做到主管的位置，动了单干的念头，还能借用青云起步，这什么概念？借青云的鸡，生自己的蛋，以后还能好？谁不惦记好项目赶紧分走，就是谁傻。
但大哥若是白手起家，青云反倒会宣传，最起码有带头作用，青云公司成立的初衷就是以农业为根基，做食品加工，在这只有土地可以依赖的地区，让农户乡亲吃得更饱更好。
种地，有稻麦玉米大豆红薯，有花生油菜棉花芝麻，还有蔬菜山茶水果，一年四季就几块地，再有本事也不能面面俱到，所以青云食品没法包打天下，最好是做个核心，像火车头，像老大哥，像吸铁石，带着更多人一起加入食品行业，惠及更多农户。
这时候，大哥投身其中，就会变成一面旗帜，向大家证明，青云食品没有骗人，是诚心诚意的帮忙，是货真价实的帮助，所以青云对大哥明里暗里的帮助一定不少，把这个旗帜竖起来，挥舞下去。”
弟弟的话让刘明现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连陈素莲都不再嘟囔。
“也就是该做？”刘运财再度发问，简直比大儿子还迫切。
“又来，该不该做这件事只有大哥本人才能决定，而他的想法心态，最影响事情的成败，关键他有没有做好准备，并且能接受结果。”
“假设是你站在我的立场会做吗？”
“我会。”刘明理回答得斩钉截铁，“三哥教过我一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
“什么事？”
“人跟猴子一样，都是很跳的，倘若他想吃垂到池塘上面的桃子，别人再怎么劝都没用，非得尝试一番不可，要么掉进池塘，冷静死心，要么安全摘下桃子，发现跟其它树枝上的没什么不一样。
这件事不做，可能会惦记一辈子，可能现在忍住，将来发疯做。”
刘明理道：“再者，衣食住行必不可少的道理，大哥比我明白，只要能做好，一成青云食品都够你家吃几代。”
“不能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陈素莲嘟囔道，“说得好听，最终能不能成，还看运气，若是做的高不成低不就，还不如在青云当主管，青云不也是越做越大么？”
“娘说这话我同意，但一个人一个人性格，我觉得按部就班，每天稳稳当当很好，不操心不着急，大哥觉得人五人六，威风八面舒服，就像炒菜，哪能都切得一样，就得勤快翻炒，厚的多炒，薄的避火。”
“好好好，让你学到真东西了。”刘运财大笑，“看孩子们都这样有本事，我就放心，想怎么做就去做，家里人永远支持你。”
气氛热烈得这地步，刘明现没有退缩的理由，熬夜把方案写好，白天又改了数改，捱到下班来找罗学云。
“想好啦。”
“想好了。”
罗学云笑道：“别紧张，很多事当时看起来了不得，事后再看，无非是寻常一日，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做到市场主管的程度，背后还有这么多兄弟朋友，只要决心去做，成果不会太差。”
“就是觉得自己像小孩，看到人家吃糖果穿新衣，羡慕流口水，回家不管不顾跟家长闹腾，你越是不责怪，我心里越忐忑。”刘明现苦笑道。
“这算什么？就不许有开明的家长。”罗学云乐了，“诚然家长要告诫孩子，糖果吃多了虫牙，看别人有什么自己就要什么的攀比心理，不利于成长，但这并不意味着，凡是家长不希望孩子有的，都要划作歪门邪道之类，放大它的坏处。
家长没法劝孩子一辈子，总有一天孩子会长大，接触到外面世界，越是跟家长说的不一样，他对家长的厌弃和痛恨就会越大。
同样的，如果每次给糖果都要一顿骂骂咧咧，也不利于孩子成长，嘴里想吃甜的，身上就得痛，心里就得苦，回忆的时候，未免太悲哀。”
刘明现头皮发麻：“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有了孩子，得为孩子负责，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生得多，吃不饱，医疗还差，孩子活不活得了，养不养得好，七分看天，现在要养不成，爹妈能受得了。”
罗学云道：“你单干，我是支持的，相比较那些选出来的人，再怎么大哥都更清楚青云的习惯，将来你若做大，总会念着香火情，不像有些人，说不定就翻脸认人。”
他递过去一个档案袋，道：“真决定了，就签字盖章走手续，去干你的事业。”
刘明现拆开档案袋，赫然看到青云食品的标头文件，竟然是将罐头业务，包括设备技术订单，整体出售给刘明现，标价三十万元，显示已支付，还有一个二十万元的银行存单。
与此同时，还有解除劳动合同的离职单。
“这、这太贵重了。”
刘明现脸颊发红发烫。
“这成什么？拿着你的钱去赌？我没法接受。”
罗学云皱眉道：“赌？做生意怎么能说是赌，一个是久做必败，一个是久做必成，能划等号的？青农、优选、青食你都费了不少苦心，若是做下去，将来无论在哪家，都能分到不止这一点钱，你现在出去恐怕很难再回来，这些钱就当是感谢。”
“真的太重了。”刘明现频频摇头，“我本来就拿很多奖金，再收这五十万，对厂里人不公平，你也没法安宁，罐头项目我不要也罢，从头开始，慢慢来就是。”
“一步慢，步步慢，基础越差失败率越高，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好好做一定做成，将来把这三十万还给我，至于剩下的二十万，不要传出去，就当我私下对你的支持。”
罗学云道：“罐头业务大有可为，玉阑做这行业的老师傅不少，请老人负责技术，请年轻人负责管理和市场，增加品类，坐稳招牌，将来再找清兰帮忙，同样能兼顾出口和内销。
青云舍弃这个业务不是因为没有前途，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出于发展战略的考虑，要精简力量有详有略，你沉下心做，我等你把它做成知名品牌。”
“好。”刘明现深吸口气，道：“我一定把罐头，做成不输给饮料事业部的程度。”
“那就去办吧，不要畏手畏脚。”
“我还想请学云帮罐头起个响亮的名字。”
“明天吧。”
“好，我明天再来。”
“明天罐头厂，跟你一个字辈，真正把它当兄弟对待。”
交接手续经办起来，刘明现辞职单干做罐头的事，就瞒不住人。
食品厂议论纷纷。
“真金白银三十万买的罐头业务，我觉得刘主管很有魄力。”
“三十万已经打折扣了，光是两条水果产线的设备，都够这个价，何况还有上下游的资源，若不是看在他出身青云的份上，恐怕没有这样的好事，更别说，厂址直接用的孵化园，给扶持厂准备的地方，换旁人能有这样的待遇？”
“别总盯着这点零碎不放，刘主管不是给青云公司留了三成股份，算起来有资格享受投资厂的待遇。”
“罗总不是没要嘛。”
“罗总不要，刘主管不安心，最终还是收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全要。”
“这才是好算计，有了青云的投资，就跟清兰一样，开口找帮忙，就可以大着胆子，到时候……”
“罗总不要就是怕你们这么想，怎地，刘主管比不上扶持厂的那些老板？凭什么他们能享受投资帮助，刘主管不行，难道当青云职工还错了？”
“你们都糊涂，原因就是猴子打赢了水牛，他待不下去，又不舍得，这才搞成现在这样不尴不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