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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霾,小雨绵密。
罗曼戴着草帽,披着斗篷,望着眼前的灌木。
本地人喊它野酸枣,但果实不能食用,只有牛羊能吃,它分布广泛,遍地都是。
镰刀割不动,要用柴刀都要劈砍好几次才能斩断。
越冬后,地面以上植物组织尽数枯死,但土壤底层的根系仍然存活,韧性十足。
罗曼用力拔出这个灌木。
周边土地先是鼓胀,继而纹裂,最终撑碎。
繁密的根部暴露在空气时,板结泥块挂在细根上面,像是大瘤子,被罗曼提在手里。
他的手掌有一层坚实的老茧,抵御了摩擦和用力造成的伤害,但手背却遭到了那株灌木的死前报复。
有根木刺刺入肉里,罗曼将手背放在嘴边,吸出手背上的断木刺,然后将带着血丝的口水吐出,蹲下来观察这片土地的土壤结构,是否适合开垦。
……
土壤一般分为砂土、壤土、粘土。
壤土最好。
质地疏松,通气透水,保水保肥力很强。
只要稍作耕耘,把种子撒进去,收成一般不会差,是农耕文明的天选之地。
在罗曼印象里,也就大公领的千里沃野偏向于壤土,播收比例从1:5到1:12都在合理范围内。
因为土壤肥沃的地方就是要比其他地方的产量高。
而眼前这片土地却不属于壤土。
表层是板结的砂土,大约十多厘米的厚度。
而深层却是黏结的粘土。
砂土的特点就是保水性极差。
这场稀稀拉拉的酥雨这片荒地积出了数不清的小水洼,就算渗透下去,也很难残留在砂土层。
深层的粘土特点就很特殊了。
优点是保水保肥强,潜在肥力较高。
缺点是湿度高,含水量也高,从砂土层渗透下来的水分全都留存在了这里,但它基本不具有排水性和透气性。
地紧难耕,土温低,肥效不易发挥。
罗曼让拉克斯打造出重犁,就是为了能将深层的粘土翻起来,经过太阳暴晒,清除杂草、防止虫害,将底层肥力释放出来。
表层板结的砂土也不是不能劈开。
可是很费劲。
原本两头牛就能拉动的重犁,如今需要四头牛。
而且,效果也绝谈不上多好。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但无论怎样,该翻地还是要翻地的。
一定的要改良土壤结构。
罗曼今次准备开垦出七千亩到一万亩的荒地。
得拉过来一千多万、接近两千万斤的泥炭和粪肥。
毫无疑问,这是个大手笔。
所以,这次他集结了三千个劳动力。
其中包括了嫁给士兵的那些适婚女性。
士兵妻子也是重要劳力,得跟在重犁后面捡石子、砸土坷垃。
建造队也得停一停,先过来种地再说。
因为盖房子什么时候都能盖,而种田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种的,现在急缺劳力。
趁着这场春雨的势头,用十字镐将板结的土层掀开,土坷垃挨个敲碎,先是松土,然后每亩地再混进去两千斤的泥炭进去。
两千斤泥炭和粪肥结合的腐殖质,落到一亩生地里,就只能平摊出薄薄一层。
但若是一次施肥过多,不能及时分解,反而不利于土地熟化。
每年做两次、每次一两千斤的泥炭和粪肥。
三五年就能变成一块合格的熟地。
疏松绵软、结构良好、活土层厚达二三十公分,到时候无论种植什么,都能得到极高的收成。……
农业管事巴洛全程负责指导。
罗曼曾用一块蓝宝石,提升了巴洛的农业知识。
所以那个农夫之子对于农业生产的流程是越想越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开窍了。
他将过去的耕种经验总结出来,慢慢形成了知识体系。
虽然只是雏形,也很粗浅,但这些知识如魔咒,让巴洛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仿佛窥见了一个新世界。
巴洛有一位可敬忠实的父亲,辛苦劳作数十年。
在过去的斯格镇,没人比那位父亲更懂得种地,他有着很高的威望,有些时候农事官也会向他请教种地的问题。
但那人却死在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他因传统而局限于过去时,而他的领主却在高瞻远瞩、眺望未来。
他的血溅在了领主的脚边。
他的死是没道理可讲的。
儿子心想,我的父亲要面对这样的困境,我的领主面对那样的困境,他们却要决出胜负,错误的是谁?
巴洛扪心自问。
诸神啊,缘何将苦难流进尘世、让本就没有过错的双方分出胜负、让无辜的血流淌?
你们用漆黑的布蒙住我们的眼睛,又忽然将它掀开,让刺眼的光线射进眼里,却又斥责我们无法承受炽烈的阳光。
如果阳光恒在,那为何今日才掀开那条漆黑的布?
如果阳光不在,那如今照在我们眼里的又是何物?
用新的视角重新衡量脚下土地的真正潜力,而巴洛竟感到恐惧。
但这绝非是个人的错误。
是那黑布、是这时代的错误。
今后不能重蹈那样的覆辙!
他要将他总结出来的农业技术传播过去。
他求见了他们领主,得到了后者的答复,允许他建立培训班,传授和推广农业知识,从此掀开那层黑布。
这份宽容和恩赐使他感激涕零。
……
他们先是去祭拜了父亲的坟茔,然后来到了这片亟待开垦的荒地上。
“巴洛,你看,这些耕牛和挽马真强壮。”他的妻子对他说道。
他们全家都是种地人,妻子也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两个孩子寄托在大厨房那边抚养,一个不满四岁,一个一岁多。父亲死时,妻子刚生产不久,家里需要更多口粮。
他也看见了那些膘肥体壮的大牲口。
每次越冬,那些大牲口都会掉重。
所以春天的耕牛往往是瘦骨嶙峋的,能触碰到骨头的那种瘦弱,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凸显在皮上。
即使如此,它们每年仍要拖动犁具。
然而,今年它们被照料的很好。
他知道老爷将切碎的牧草窖藏起来,还提前让他收割了五百亩的青豆做饲料,过冬时给它们吃,言称这样不会掉膘。
他那时将信将疑,依言照做,如今一见,各个膘壮,从此再无半分疑虑,并对那位领主敬若神明。
“巴洛,你看,这么多镐头呢!”妻子又说道。
精钢打造的十字镐,足有两千多把,跟不要钱一样堆放在这里。
他知道所有的十字镐都是专门打磨过的,去打铁棚那边取十字镐的时候见到过。
有专门负责开刃的岗位,五个铁匠学徒坐成一排,转动磨刀石。
磨刀石提前浸了油,刃口放在上面刺啦作响,另一批人将盐水浇在上面,只用几分钟就能开刃,无论尖头还是刃头,都在闪闪发亮,独属于钢铁的锋利感扑面而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利器!
他深知钢铁农具对于效率的提升。
有些灌木坚韧硬朗,镰刀都割不断。
如今,只需要用镐刃使劲一挥,就能斩断。
他望着这片辽阔的荒地,对妻子说道:“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