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感到奇异的是,梅清影是提着手提箱过来的,一身商务打扮,白色的女士西服,搭配中跟皮鞋。
简洁流畅,珍珠耳环透着精致。
也许是不习惯秋天的凉气,戴了一顶针织帽。
皓腕上是细细的手表,以及路易威登的包包。
“骆辉……天哪,天哪,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静那个臭女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放下箱子,梅清影冲着我跑了过来,一下抓住了我的手,虽然她的手也是凉丝丝的,我却感到了温暖。
有太久太久,我没有体验过这种温情了。
“没……没事,我其实挺好的。”
最怕别人突然的关心,我已不习惯,梅清影在我脸上不停地看,当她伸出手,想要碰我的脸,我躲开了。
我和她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家族,这种时候,怎么能再接受她过分的亲近?
“我是从澳洲连夜飞回来的,昨天我就感觉到了,你非常的失落,但我没想到,你憔悴成这个样子。
你当年可是云霞公子,现在快成枯木了。
不行,你不能再和白静在一块了,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是奢望你的爱情,只是,我不能看着你这么凋亡,你的生机都快没了。”
絮絮叨叨的,梅清影说了很多,她提到的云霞公子,是别人给我的戏称。
因为我喝酒上脸,喝了酒脸上红彤彤的,红色还会变动。
一个瞬间,我真有点心动,如果能去国外,真的挺好的,我想要的,就是安静地死去。
“我需要先处理好公司的事情……”
人啊,谁也没办法独立于世界,都是需要爱的,梅清影提到,想带我去国外,我便像个流浪狗一样,有找到主人的感觉。
真可悲啊。
临死的人,如此脆弱。
“骆辉啊,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为别人着想?你看看,你的气质都变了。
你还年轻,有无限的未来,你的赎罪,可以结束了。
说破天,你不就是抛弃过白静一次吗?
那时候你还年轻,想要的很多,需要权衡利弊,确实错了,但怎么也算不上罪恶滔天吧?
至于被白静这么凌虐?
走,你需要放松,我带你去玩。”
梅清影是开朗热情的性格,面对虚弱的我,她便开始支配,我也乐得被她支配。
因为这样,感觉我像个正常人。
她的手小小的,却很有力量,把手提箱什么的,留在老宅,就这么拉着我,走进了街道。
先去吃了我非常喜欢的印尼菜,然后她带着我,去了游乐园。
从来,游乐园这种快乐的地方,我都是不关注的。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发现,快乐竟然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想坐摩天轮,坐了便快乐。
想坐过山车,坐了便快乐。
一个快要死的人,还怕什么呢?
在身体上,在体内的激素分泌上,我依然害怕,甚至会大叫,但在精神上,我有了不怕的认知。
怕是没用的,再可怕,能有死亡可怕吗?
游乐园里的项目,我都玩了玩,连路边的套圈圈,我也玩了二十块钱的,结果一无所获。
然后我们坐了旋转木马。
我发现,旋转木马最大的特点不光是旋转,还有一种节律在,起伏前进,隐藏着某种最简单的逻辑推进。
不知道旋转了多少圈,下来的时候,我一头栽倒在地上,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飞转。
周围的一切变得不真实,人也好,周围的娱乐设施也好,不远处的树木,小草,都是塑料感十足。
乃至我自己,也像个塑料的小玩具,从人间跌落,跌进无尽深渊。
“骆辉,骆辉……”
声音貌似从一个空洞里传到耳边,梅清影关心的脸庞,在我眼前变形,拉扯,然后又凝聚在一起。
我耷拉着眼皮休息了的一会,慢慢恢复了神志,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几个孩子嘲笑我不堪木马的颠簸。
他们的可爱,给了我力气。
“有点低血糖,只是低血糖……”
我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赶紧离开了游乐场,走上了绿化带后面的小路。
梅清影拿出纸巾,给我擦了擦汗,说道:“骆辉,你病了对吗?
如果不是生病,你不可能那么虚弱的。
病了就去医院,你在死撑什么?”
她已经有点小脾气了,不明白我的所作所为,所为何来,我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也会撒谎,但这种当面的谎言,很难说,只能敷衍道:“不是什么大病。”
“不管是什么病,都要去医院,今天你必须听我的。”
再一次,梅清影拉住了我,几乎是拖着我往前走,我既感温暖,又有迟疑。
等走出去几百米,我不得不说真话了:“清影,我得的是癌症,晚期。”
我不想去医院。
作为病人,医院仿佛死亡宣判所,我是在宣判过的了,难道还要故地重游吗?
“怎么会这样啊?”
一下子,梅清影有了哭腔,眼圈红红的,“所以你卖掉公司,是在告别?”
大约,梅清影的灵魂和我比较像吧,她能够轻易理解我,知道我想干什么。
事实如此展露出来,我反而在安慰她:“没事的,生命有始有终,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昂着头看我,清泪潺潺,一下子抱住了我,哽咽起来,我是一个将死的人,她在祭奠。
我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笑容,终究是做不到。
只好双手搂住她的纤腰,想给她一点坚定,想让她知道,我笑看生死,无所畏惧。
可悲的是,随着她颤动的身子,我的坚强破碎成一地的玻璃渣。
我好怕,真的好怕!
“和我在一起,你是为了骆家,明明不喜欢我,还能做到那种程度。
下雨天,你知道给我送伞。
我不开心,你总能逗我开心。
就连我喜欢吃什么,你都一清二楚,钻研厨艺。
就连最亲密的时候,你都温柔的不像话。
你有爱人的能力,只是,你更应该爱自己啊。
你为什么不好好地爱自己?”
梅清影的小手轻轻地捶打我的后背,是抱怨,是叹息,是无可奈何的控诉。
好久没有流眼泪的我,突然泪如倾盆。
爱自己……
我是作为一个工具被培养的,怎么爱自己,非我所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