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入得扶苏之耳后,他的双眼已冒出了些许精光。
“柳兄,你……”不仅仅是震惊,扶苏更觉感动,另有几分喜获知己的感动。
对于扶苏而言,敬仰始皇早已是深入骨髓的特质。
自扶苏能记事以来,始皇便已有了远超凡人的万丈豪情,而扶苏年幼时,曾有一次见到始皇在山巅之上仰天长啸,自那时起,他便预言了自己日后势必能做到的四海归一。
如今六国已灭,大秦旌旗已遍九州,但始皇的满腹雄心却并未因此熄灭。
修长城、设立亭乡,广积粮草军械,亦是为日后平匈奴做足了准备。
而如今,扶苏分明在柳白身上看到了几分昔日始皇的影子——
那便是人中龙凤独特的光芒。
扶苏微噙热泪,忽而又觉不对,忙问道:“柳兄,你为何不献上此图,此图震古烁今,倘若你将其呈上,势必能脱离牢狱,入朝……”
“行了行了!”柳白已是听不下去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入朝为官,造福大秦,共缔太平盛世啊?”
“柳兄,莫非你会神机妙算,连这都猜到了!?”扶苏表情瞬间凝固。
“什么神机妙算!”
柳白没好气地给了扶苏一个爆栗,“这些话……你每天做梦都说。”
原来扶苏每日都会梦呓,而内容大抵便如柳白所说,希望柳白入朝。
柳白却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但是,柳兄,你……”扶苏仍是大惑不解,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他这几日着实是做梦都想与柳白共事于朝堂,可柳白却是宁愿死都不愿入朝。
“我?等死就行了!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未来。”柳白仿佛看透了凡尘,语气郑重地拍了拍扶苏的肩膀。
见柳白二十岁人说九十岁话,扶苏哭笑不得。
我还年轻?
可你柳兄好像比我还年轻几岁啊。
扶苏不禁腹诽,但正当此时,他忽而瞳孔猛颤,再看向柳白时,眼中泪水险些流出!
是了,柳兄是隐士高人,想必必定已是对现状乃至平生遭遇颇为不满,如此方才自暴自弃,无心创业!
是大秦……辜负了这位高人啊!
扶苏不由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己未早些遇到柳白。
此时此刻,扶苏已是回想起自己遇见柳白后的点点滴滴,仿佛已是看到了柳白那怀才不遇的过去——
炎热盛夏,满怀雄心壮志的少年于悬崖峭壁间俯瞰城池;酷寒飞雪,少年于江海中泛舟远望孤岛。春暖花开,少年不敢有丝毫停留,秋叶微黄,少年已是走遍了大千世界,拜访了无数的隐士高人,而后,数年如一日。
若非如此,岂能绘制世界地图!
扶苏仿佛清晰地看到了少年柳白身上的风尘。
那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扶苏已是闭上了眼,痛苦不已。
他仿佛又看到了之后的柳白。
那时柳白手中的不是肘子,而是厚厚的竹简,而在他的身后,竹简已是堆积成山——那些是兵书,是治国经典,是不世出的古籍。
如此惊人的文韬武略绝非一蹴而就,一定是经过了无数日的锤炼打磨!
而在柳白的身后,也许是某个白发苍髯的绝世高人,他已命不久矣,是以将一身本事都传授给了柳白。
扶苏不禁瑟瑟发抖。
他有些不敢相信,就在柳白学成出山时,是何等蠢材将柳白拒之门外。
扶苏凌空挥舞了两下拳头,随后将双手环起,手掌上青筋暴起,仿佛能够将那虚空中对着柳白连连摇头冷笑的蠢货掐死在他的铁指之下。
“你怎么了?”柳白面色古怪地盯着扶苏,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莫不是傻了,这可糟了,早就听说坐牢会令人精神分裂,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所幸我乐观向上,唉……”
“呜呜……”扶苏突然开始痛哭流涕。
他不由分说地向前逼近了柳白一步,两只手臂向两侧平伸,瞧上去古怪至极。
“疯了一个……”柳白被扶苏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忙推了扶苏一把,心中则是鄙夷至极。
果不其然,这小子果真有龙阳断袖之癖,以往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是还能控制,如今精神错乱,自然便暴露了本性。
扶苏被柳白推得踉跄了两步,却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是牢牢地抱住了柳白的大腿,痛哭道:“柳兄,你受苦了!日后只要有我在的一日,便不会再让你受苦!”
好家伙,这是表白起来了?
柳白只觉一阵恶寒,忙拖拽自己的腿想要逃开,却不料扶苏抱得紧,竟是纹丝不动。
好在扶苏也并没有其余动作。
“柳兄,你放心,我会将此图献上陛下。”痛哭良久,扶苏方才松开,他左右环顾一周,忽而将先前史壶送来的烧鹅递给了柳白。
柳白不明所以,只当扶苏是要他吃鹅,信手便接了过来。
不料,扶苏突然跪于他面前,倒头便拜,竟是行了标准的跪拜礼。
“你……你这是干嘛?”柳白愣了一下,旋即心中了然。
想必这是在感谢石壁上地图,毕竟能救了这小子性命,跪拜感谢倒也是应该的。若是换了前世的柳白,说不得也得如此。
柳白始料未及的是,扶苏行的却是弟子礼。
依照大秦风俗,弟子于拜师时需先行束脩之礼,即向老师奉上干肉,只是牢狱中并无此物,扶苏便用烧鹅代替。
“柳兄,请说些什么。”扶苏俯下头,等待着柳白训话。
“说……说什么?你小子日后别神神叨叨的。”柳白仍是不明所以。
如此,礼成了。
扶苏深吸一口气,他已在心中以柳白为师。
柳白自顾自吃喝起来,酒下肚,自是困意来袭,当即便卧下。
扶苏侍立在侧,少时见柳白鼾声起,这才轻轻一叩牢门。
狱卒史壶立刻出现于牢门处:“公子,有何吩咐?”
“我需即刻入宫觐见父皇,你务必照看好柳兄,否则纵然三族尽夷,也难抵罪过。”扶苏沉声道。
“是……”史壶面色凄苦,只得战战兢兢应下。
扶苏抬眸,看着月光,深吸一口气,毅然向着着章台宫走去,愈靠近章台宫一步,他便愈是心潮澎湃——
父皇……儿臣为您进献我大秦前进的方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