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了嗑了响在向阳红小学,看过一次学校包场的电影,就知道这里的厉害,比她在BJ的学校凶猛多了。
在黑暗中,那些小男孩,最喜欢针对她,其实是在调戏她,把手里的东西不停地丢向她。第二次再去看电影,嗑了嗑了响有了经验,她带去毛线帽,灯光一暗下来,她就把帽子戴在头上,帽檐放下来,把整个脑袋都包进去,就是怕被纸弹枪打到。
再后来,学校包场去看电影的时候,细妹就挤在了嗑了嗑了响身边。睦城电影院的长条椅子,和睦城镇委大会堂的一样,一张椅子上五个号,但实际看电影的时候,往往会挤着八九个人。电影不好看,大家到电影院主要是为了聊天,就找自己关系好的同学,挤到一起。
细妹坐在她身边,嗑了嗑了响就是不戴帽子,也没事了,没人再敢往她们这边扔东西,不是怕她,而是怕细妹。细妹是个狠角色,她要是被扔到,肯定会一排排一个个去找扔她的人。
而她二哥是学校里的孩子王,大哥又是大林,谁都不会得罪她,只会巴结她,那些朝她扔东西的人,总是会被边上人偷偷地出卖,细妹就会不依不饶,把这家伙拖到老师那里去。
大家不爱看样板戏,其实情有可原,学校一个星期包场看两次电影,每次看的,都是样板戏,每一部样板戏,他们都不知道翻来覆去看过多少遍,故事情节和里面的人物,包括一段段唱词,他们都会背了。冷饭这么反复炒,还不被炒糊。
不光是大林大头和细妹,这家里的大人,包括双林他们幼儿园,都不知道包场看过多少次样板戏,每一部样板戏,他们也都会背,这看和不看,一点区别都没有。
老莫让其他人不用去叫大林,这是让大林,与其去电影院睡觉,还不如在家好好睡一个上午,养足精神,下午和晚上才有精力画画。那两幅画,都是要赶时间的。
桑水珠让大头和细妹去买豆浆和大饼油条,细妹问:“我想吃麻球可不可以?”
桑水珠点点头,双林马上叫道:
“那我也要吃麻球。”
桑水珠指使大头:“你去问问大林,他要吃什么,让他别起来了,继续睡。”
大头和细妹还没走出房间门,就听到一个叫骂声响了起来,是建阳妈妈:
“有没有这样不要脸的老匹掰,自己做了这么恶极的事情,还要怪到人家头上来,污水往人家头上倒,每天还鬼叫鬼叫的。来啊,来啊,你今天怎么不鬼叫了,你喉咙不是很响吗,你今天怎么不来鬼叫,把你自己做的恶极事,和大家都讲讲,来啊,讲啊,不要躲起来啊……”
建阳妈妈把这几天受的委屈,在心里压着的火,都喊了出来,她端着那个汤钵,汤钵里黄黄的,她也要让街坊邻居,大家都去看看,看看谁才是做出这种不要脸事情的元凶。
但大家还是一样,没有一个人会走过去,谁会这么脑西搭牢,当这个阿木灵(傻瓜)。
但这种事情真是无孔不入,昨天晚上发生在建阳他们家里的事情,已经像一阵风,刮进总府后街的家家户户,很多人听着建阳妈妈的骂声,都在吃吃偷笑。
大头听着莫名其妙,问:“建阳妈妈在鬼叫什么?”
老莫和桑水珠都没有理他,不过昨天晚上老莫回来,他们在床上说着悄悄话,以为没有人听到,其实双林已经听到。
现在大头问,双林突然就说:“我知道,我知道,汤钵里的那泡嘘嘘,是建阳奶奶自己拉进去的。”
“真的吗?”大头和细妹都惊奇地睁大眼睛,异口同声问。
“肯定是真的啊,你们问爸爸,爸爸亲眼看到的。”双林说。
老莫马上在双林后脑勺拍了一下:“就你多嘴。”
他接着交待大头和细妹:“你们两个也不要去外面多嘴,听……”
还没等他说完,大头已经跑出房间,他要把这个重大的消息,告诉大林。
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人知道,总府后街的人就会知道,总府后街的人知道,向阳红小学就全知道。
这天上午,还在操场上集合的时候,大家都嬉笑着朝建阳看,还有人朝他做着鬼脸,有人嘘嘘嘘嘘地叫着。另外有人,朝这个嘘嘘嘘嘘的人叫,蹲下来蹲下来,给你汤钵。
平时很嚣张的建阳,今天感觉到自己的头很痛,很重,抬不起来,他的视线是模糊的,脸先是憋得通红,后来又变得煞白。
大头在前面台上打着拍子,但下面唱的南腔北调,大家都把头扭向建阳他们班的方向,谁有功夫看着大头。
大头无奈地停下来,看了看施主任,施主任走到台子中间,大声喊着:
“你们都给我把头转过来,看着前面!”
大家把头转过来,看着前面,操场上安静了一会。施主任朝大头点点头,退开去,把位子让给大头,大头举起双手,开始领唱:
“军旗飘扬战鼓嘹亮,革命战士斗志昂,预备,唱。”
下面总算是跟了上来:“……毛泽东思想指引着我们,批林批孔当闯将。一手拿笔,一手拿枪……”
“你妈个逼,老子打死你!”下面突然传来建阳的喊叫声,接着看到他猛扑向一个还在朝他挤眉弄眼,嘘嘘嘘嘘着的家伙。
歌声戛然而止,整个操场乱成一团,大家都跑过去看建阳把那个家伙按在地上,挥着拳头。
有几个同学帮着被揍的那个家伙,去拉建阳,华平和许蔚也冲了过去,去帮建阳,接着就有更多的人加入这场混战。
大头也想参与这场战斗,又不敢,他扭头看看施主任和贫宣队的贾大爷,发现他们已经冲下台去了。
等到大头也冲到那边,建阳他们已经被几个老师拉开,建阳站在那里,气咻咻地朝那个家伙喊着:
“你等着,等下到电影院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施主任用手指点着,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你,你,你,你……你们现在马上给我到办公室去,今天不许去看电影。”
中午“背饭碗”的时候,建阳一直阴着脸,大林上午虽然没去学校,操场上的那一幕他没看到,不过前面大头回来,已经和他说了,大林看看建阳,他说:
“这么热的天气,我们去大溪里游泳去吧?”
其他的人都说好,只有建阳一个人没吭声,许蔚用胳膊捅了捅他,问:“你去不去?”
建阳瓮声瓮气地说:“去就去。”
“去就马上走。”大林叫着。
他们纷纷站起来,拿着空碗回家,把碗往家里一放,怕被家长抓到,要他们午睡或者做事情,一个个马上逃了出来。
许蔚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叫着:“妈逼,逃出来的,游泳裤都没有带。”
“我也没带,没带就没带,我们去老虎桥那里游,光屁股,说好了,你们几个逼也不准穿裤子。”
华平指着大林建阳和大头说,大头叫道:“光屁股就光屁股,游泳裤都省得晒了。”
整个睦城大坝,呈一个乚形,老虎桥在弯过来的这个河湾里,老虎桥就是大头小的时候,他爷爷背着他走过去,去马埠找桑水珠的那座石桥。
这里的地形很复杂,水漫上来之后,把石桥淹在水下面,一个个桥洞,就会形成很多暗流,加上这里又是一个河湾,上游本身还有水进来,从大坝那边的外东湖,排水出来的涵管也在这里。
每年夏天,老虎桥这里都会淹死人,所以本睦城人,很少会到这里来游泳,只有冶校的那些外地学生,他们会到这里来。冶校的学生们不喜欢和本地人混杂,在大坝朝向新安江的那边戏水,就集中到人少的老虎桥这边。
结果,他们外地人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很多从内陆省份来的学生,水性又不好,一个猛子钻下去,钻到老虎桥的桥洞里,就出不来了,所以睦城大坝这里每年都会淹死人,淹死的还基本都是冶校的学生。
冶校的学生,傍晚才会来这里,现在这个时候,老虎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大林他们光着屁股也没人看到。
他们在老虎桥游泳游到两点多钟,爬上来,那个涵洞今天没有放水,他们躺在里面的阴凉处休息。
许蔚的妈妈今天在家里,回去看到他晒黑了,肯定会怀疑他去游泳了。许蔚抓一把沙子,在自己的大腿和手臂上摩挲着,这是他们对付家长检查的手段。游过泳回家被家长抓到,你要是不承认,家长只要伸出手指在他们的大腿或手臂上一抓,马上会出现几道白印。
用沙子这样摩挲之后,家长怎么突击检查,也抓不出白印。
休息够了,他们顶着大太阳,一路拖鞋踢踏踢踏走回总府后街,大林要去十字街头画画,许蔚要回家先报个到,再溜出来。大头和建阳华平三个人,走去了建阳家的院子里。
建阳家的院子里,种着一片蓖麻,蓖麻的叶子有荷叶那么大,在蓖麻地里坐着躺着很适意。
三个人走去蓖麻地里坐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蔚快捷地跑过来,朝建阳叫着:
“快点,快点,你妈妈回来了。”
他刚刚过来的时候,走到台门那里朝外看看,远远地看到建阳妈妈的影子,赶紧过来通报。
四个人都往蓖麻地里面爬,然后伏在地上。
过了一会,果然看到建阳妈妈回来了,四个人把身子伏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建阳妈妈没看到他们,她走过去,推开掩着的大门,走了进去,紧接着,她“啊”地一声大叫,跌跌撞撞跑出门。
建阳和大头他们四个人,赶紧起身冲了过去,冲到门口朝里面一看,脸都吓青了,跌坐在地上。
他们看到建阳奶奶,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在堂前挂篮子的,树叉做的钩子上,自尽了。
她的面目狰狞,两眼鼓了出来,好像金鱼,舌头也吐在外面,脸是青紫色的。地上有一滩水渍,应该是尿。两只布鞋,一只还在脚上,另外一只掉在地上,那一只缠过足的小脚裸露着,脚趾和后跟拢在一起,像一只半生不熟的猪蹄。
那个画面,怪异而又恐怖,真的让人很想吐。
大头后来,只要有人说起死亡这个词,他就会想起这个画面。
大头二十来岁的那年,咖啡馆和诗歌在年轻人中间流行,在县城一家咖啡馆的卡座,有个写诗的傻逼和大头说,死亡是金句,是很浪漫的诗篇。大头甩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