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兔崽子。小孩儿搭着沈铎的肩膀俯身凑近屏幕,郑重其事纠正道:“没礼貌,叫宁总。”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在他身旁的沈铎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侧头去吻他白嫩的脸颊。
尽管并非直接参与公事,但接连几周旁听所带来的新鲜感仍然让宁予桐的状态放松了不少,沈铎同他日夜相处因此感觉明显,当他独自坐在窗边看书,或是夜里枕着他的手臂入眠,他整个人都是平静而惬意的,兴致上头的时候他甚至还会进厨房教保姆阿姨做法餐,勃艮第牛肉,保姆阿姨拿不准红酒的种类,他抱臂在酒架前来回晃悠,好半天,煞有介事抽出了一瓶拉慕林。
他哪里晓得哪个酒合适呢。保姆阿姨将信将疑,还没来得及把瓶子递给沈铎确认,就被他连声催着赶回了灶前。
就这个,他认真说,这个看着顺眼。
保姆阿姨哭笑不得。
他的身体在饮食上还是忌讳诸多,所以那些费功夫的餐点最后总是一半落进沈铎的胃袋,一半装进玻璃餐盒交由司机送去半山。他口味刁,手艺自然不错,更要紧的是一份心意,老太太头一回尝到时欢喜得不得了,在电话里直叫心肝宝贝,恨不得什么都掏给他。
有时他还是会出神,甚至花一整个下午隔着落地窗朝露台之外的地方漫无目的远眺,沈铎往往沉默,从不过问他在想什么,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清楚感知到他的心安,哪怕被刻意纵容的恶习一般的依赖使他像只从生至死都无法高飞的笼中鸟,可至少牢笼坚固,而他们真实地拥有彼此。
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许是见小孩儿总在家里待着,怕他生闷,蒋锐便尝试提议沈铎带他出门,只是外出的花样翻来覆去不过那几个,高尔夫跑马或是音乐会,能玩儿的乐趣不大,有兴头的又不好碰,沈铎听罢便没再考虑,然而消停不到几天,刚入九月的档口,蒋锐又派人正儿八经上门递了一封帖子,说是家里曾祖过寿诞,老人家爱热闹,叫他俩一块儿去捧场。
蒋家曾祖过去捞偏门发家,现今已有九十八高龄,近百逢八做大寿,真正是喜事。他们同蒋锐交情深,宁予桐又和他有远亲之缘,按道理的确该去走一趟,但沈铎最先想到的还是小孩儿的身体,办喜事少不了兴师动众,到场的人多,现下他还未必经得住太过嘈杂的场面,到底是远亲,封了寿贺送过去,做足礼数便成了。
沈铎只把帖子收了,并未答应,蒋锐因此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到云山苑,信誓旦旦为自己作保,直说寿诞的地点定在城外的私人山庄,请的宾客都是经过严挑细选的世交,断断不会横生事端,最重要的是秦峥和他的夫人也会出席,久未碰面,他们也是时候聚一聚了。
诚意十足,但沈铎没有被说服,只说得问小孩儿自己的想法。
蒋锐嗤鼻说你装什么,坐监都要放风,明知他最听你的话。
口无遮拦的老样子。沈铎没有搭理他,挂掉电话转身去问宁予桐的意见,小孩儿正在软沙发上看一份法文材料,一开始同样不感兴趣,但听到他说秦家夫妇也将到场的时候很轻微地动了一记眉毛,只是随即不知又想到什么,抿了嘴唇没有回答。
沈铎坐下来把他抱到了膝上,说,不去也没有关系,你现在好多了,要是想见秦峥,我叫他们到家里来。
或许他还没做好准备,沈铎想,家宴另说,正常社交对他而言似乎还是过于勉强,十六岁的时候他被惯得无法无天,更别提现在,他从未试过同陌生人交际,甚至还可能不愿在他们面前伸出自己的手。
在他一语不发的几分钟内沈铎已经想好了拒绝蒋锐的说辞,但静默良久,小孩儿最后竟然点了头。
这结果出人意料。沈铎怔住了。
书房的窗户拉紧了两扇纱帘,傍晚的阳光因此被繁复的花纹渡得只剩一层柔和的绯红色,宁予桐将视线从沙发前被拉长的窗影上移开,抬眼笑了一记:“没事,去吧,我好久没见他们了。”
蒋锐当真请动了他。
第62章你们需要的是我吗
蒋家曾祖的寿辰在阳历九月三,临近白露,天气却还未有多凉爽,蒋锐出于这层考虑才将过寿诞的地方从酒店换到了山庄里。据说那是蒋家早年斥重金买下来的一块地皮,百来亩大小,在原有西洋设计的基础上翻建了一整座庄园式建筑,园内栽种松柏红枫,公馆朝向西南,庭前又自地下凿出一处泉眼,坤山坤向坤水流,象征富贵无休的好意兆。
半山世家行事各有不同,相较宁家的低调,蒋家更重声势。蒋家曾祖出身不高,少年困顿,靠着一身狠劲儿混偏门才得以发迹,他的太太与宁老夫人同出一族,性情却全然不似江南水乡的闺阁小姐,不仅爽利豪气,动乱时甚至跟他一道在北方打过仗。
家境悬殊却始终恩爱,这对夫妻的感情在外是桩美谈,但虽有亲缘,宁予桐也只在从前陪母亲回娘家时见过两位老人一面,多年不曾接触,因此他表现得很慎重,即便蒋锐要他当做寻常家宴来看就行,他还是在出发前做了许多准备,比方向蒋锐了解老人们的喜好、挑选寿礼,或是问沈铎参宴的规矩,反复确认当日着装,整个人就像草原上头回出洞的兔子一样紧张。
“我以前是怎么做的?”有天夜里沈铎给他热牛奶,他倚着岛台问:“喝酒?聊天?”
沈铎搅动奶锅,还没回答,他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说:“蒋家做生意的不少,我只学了点皮毛,能跟他们聊得来吗?说错了丢脸,一句话不说又没礼貌……我到底该怎么做?”
也不知是谁亲口答应的蒋锐。
“你什么都不用做,”沈铎笑着摇头,把牛奶倒进碗里:“他们会喜欢你的。”
小孩儿啜着牛奶看他,不大相信地挑了半边眉毛。
其实这也不完全是安慰他的话,依照宁家今时今日的威望,他肯去便是给蒋锐面子了。沈铎理解他的不安,也清楚这样的情绪或许不单来自于缺失的记忆和即将见面的陌生人——要出门的消息一早就传到了老太太那里,她担心得很,恨不得立时跑到云山苑来拦他——心肝,我叫你大哥封寿礼了,你没必要亲自过去。她在电话里柔柔埋怨,身体才好没多久,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宴席,你真舍得让妈妈担惊受怕么。
彼时沈铎正坐在旁边陪他接电话,他握着手机面露犹豫,但最后还是说,我想出去。
去哪里不能去,你有空回来陪陪我呀。老太太连求都求得轻声细语。
……可是妈妈,我很久没见秦峥他们了。小孩儿诚实地向母亲表达自己的想法,又保证道,我答应您过阵子一定会回家的,这一趟我只去见朋友,有沈铎在,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