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稚气,又或许是脾气上来懒得解释,他没有说话,只哼笑了一声,一面不耐烦示意他赶紧睡觉,一面径自去了浴室冲澡。
结果许靖舟还是没能睡着。
他翻来覆去想着一周以来的一切,正如宁予桐不干涉沈铎的家事,沈铎也不严防死守他的玩心,他们为对方保留了一定的空间。人前过分的亲热或许只是暂时的,日常里平心静气彼此退让可能这才是他们相处时真正的样子——但即便如此,过去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许靖舟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他是外人,是帮凶,所以才更加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没有平等可言。既然有隐瞒,那么被隐瞒的一方就注定无法势均力敌,再者,有些事情并非弥补了从前的缺憾就能清偿罪责的,没有真相,再郑重的悔过都只是恶意开脱。
可现在应该去坦白么。许靖舟不确定,但他显露了躁动的端倪,便叫蒋锐成日跟防贼似的盯紧了不让乱说话,因此一直到假期结束离岛,他都没能跟宁予桐开这个口。
从海岛回来之后,再有一周便到了端午。
日出越来越早,白昼在一天中所占据的时间也逐渐变长,就连傍晚的山风业已裹挟了潮热的气息。街道上四处都是应景的横幅广告,端午一早,保姆阿姨提着大包小包来了云山苑,八点多钟,宁予桐吃完药回去睡了一趟回笼觉还没醒,楼下传来轻微响动的时候沈铎捂着他的耳朵由他梦呓着往怀里钻,没叫人,因此他便错了时间,等他自己打着呵欠从黑漆漆的主卧醒来之后,厨房里已经忙开了。
他下了楼,一边系着睡袍带子一边往厨房探看。
灶旁的流理台上隔着两提扎实小巧的鲜粽,包米的粽叶绿得脆生,旁边的白瓷盘里小山包似的鼓起好几枚咸鸭蛋,还并了一叠端端正正的薄饼。厨房角落堆着一大袋没整理的物件儿,从袋口的葱叶来看,估计又是保姆阿姨担心他们经验稀缺而去市场买来的瓜果蔬菜。
他揉着眼睛朝他们道早安,保姆阿姨一听便笑,囝囝,这都几点了呀,该吃午饭了。
他还迷瞪着,叫枕边人拉进怀里跟着笑了。
午饭主食毫无疑问就是那两提小粽子,但他还不大能进食难消化的东西,因此沈铎另外煲了一锅山药粥,怕他觉得单调,还往粥里添了银鳕鱼。
出海那几天他贪玩睡不够,一回来总想往床上赖,坐到饭桌上了也没怎么醒神,舀着粥水,有一勺没一勺地往嘴里塞。
沈铎拆了粽子递过去叫他咬掉一个尖儿,保姆阿姨正帮他俩料理鸭蛋,那东西是她自己腌的,妙极了,一刀下去蛋黄的油汁咕噜噜往外冒。她一边絮絮叨叨和他聊家里的后厨一边往他面前端了一碟,他刚拿了筷子要去戳,她哦哟一声又叫起来。
宁予桐一下子刹住了左手,疑惑抬头。
瞧我这记性,她说,你下来晚我就给忙忘了,囝囝呀,老太太要我给你带话,叫你们下个月回半山去参加百日宴,她想你啦。
她这话叫宁家小少爷一脸茫然。他没想到百日宴的事儿还没完。
“……妈妈说的?”他放了筷子问。
保姆阿姨答是。
“我们?”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两个人?”
保姆阿姨回想了一记,肯定点头。
先生也很挂念你,她又说,他工作忙,但有时也问我你好不好。
宁家能被叫做先生的只有宁予杭。
但宁予桐没把她后面这话听进去。他的身体情况人尽皆知,因此除非自己愿意,否则不论什么宴会不论谁来请又用的是什么理由,他大可都推脱开了又或者根本不理睬。家里小辈儿的百日宴的确隆重值得庆贺,但他有他的顾虑,所以许靖舟来问的时候他才没有点头。从医院到云山苑,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他记在心里,也很明白所谓容忍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接纳。
他不想起冲突或者为难人,可如今开口说这话的人是最疼爱他的母亲,他不知道从前的自己会如何处理这种问题。
沈铎是不会喜欢回半山的,尤其在跟沈家断绝关系之后。
他拿不准主意,正迟疑,反倒叫人握住了手腕。
他转过头,沈铎就着他的右手尝了一口山药粥,抬眼问保姆阿姨具体时间。
保姆阿姨说,十二号,刚好是周末。
沈铎点了头:“劳烦您跟宁姨说,我们会去的。”
“可是——”宁家小少爷一下子皱起眉来。
“回去吧,”他亲他白嫩的脸颊,“宁姨想你了,回去是应该的。”
宁予桐仍然想和他商量:“我可以自己去,叫司机来接就行,我不开车。”
“不用司机,我陪你回去。”
“……大哥在家里。”
沈铎帮他拈了一小块儿腌蛋黄,凑到他跟前笑起来:“你啊,想什么呢?”
想什么,还不是有人积了怨又化不开。宁家小少爷没好气推开人,还是犹豫,可不等他再说,沈铎又来亲了他,随后拍着手背要他专心吃饭。
事情似乎是这么定下来了。
保姆阿姨得了信,转身眉开眼笑收拾灶台去了。
离开之前她上楼帮他们做了清扫,但打理到一半,又噔噔下来要给年轻的主顾系一条五彩绳。那东西宁予桐幼时见识过,他没想到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得让保姆阿姨跟哄孩子一样一边念叨一边拉了手腕过去,他哭笑不得,但刚说了不要就让保姆阿姨瞪了一眼。这是有讲究的,系绳的时候切切不能让小孩儿说话。
可没按着真正的规矩来呢,她说,就图个心安呀囝囝,保佑你以后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宁家小少爷真的无奈了。
天天吃那么多药,哪儿来的无病无灾。他窝在沙发里由着保姆阿姨折腾,但瞧了半晌又觉得这待遇不能是独一份儿,于是等保姆阿姨弄完,他也使坏将沈铎摁住了,接了绳子有模有样照着系,最后又摇头晃脑学着保姆阿姨说,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这句倒是万分诚心的。
他跨坐着,笑得脸颊鼓鼓,狡黠又可爱,叫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沈铎同样带笑看他,片刻后抬手去摸他的脸,扣着后颈将人摁过来抵住了额头。
“好,”他说,“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第56章这算哪门子的幸福
六月中旬,盛夏如约而至。天晴,日头白得晃眼,海风带来的丰沛水汽裹挟高温将城市牢牢围困,空气潮湿极了,仿佛一攥手便能滴答拧出一把雨水。
晌午,半山的柏油路上车辆寥寥,步道上也少见行人。护栏后高大结实的乔木在烈日下沉静伫立,偶尔起风,地面上的树影会摇曳起海水般璀璨的微光,一道摆动的还有那些长在灌木丛间的野花,粉嫩明黄,很漂亮,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