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年底的展会忙着沈铎介绍给他的项目,还要应付师兄不断注资的要求,前期投资已然不是小数目,师兄仍旧一口咬定财务有亏空,所以他现在迫切地需要钱,数目之大,家人朋友不一定负担得起,而能帮他的人或许有一个,可他终究说不出口。
沈铎在温泉山庄小憩一周有余,回程那天秘书过来接人,沈铎支着脑袋听她汇报近来的公事以及接下来的行程,其中一项被他单独拎出来要求推了,他怀疑秘书偷懒把工作交给了底下的助理:“邵路?哪个算不得有来历的玩意儿,也敢请我吃饭?”
秘书一身工装窄裙坐得笔直,默默听他教训完,谨慎地提醒:“沈总,宁少答应了,他在等您的回复。”
沈铎诧异地转头:“——他答应了?”
奇了怪了。他想,来预约他行程的圈中新贵根本上不了台面,宁予桐怎么就答应了邀请。这个小孩儿的性子他还不了解么,过于优渥的家境养出他骨子里的矜贵自傲,宁家的权势向来如日中天,亲戚朋友来求还未必搭理,圈中新贵哪来的本事一出手就搞定了他。
沈铎倒真想去见识见识。
他应允了这次邀约,但是没有叫秘书给宁予桐准确的答复。他存了私心,不想让宁予桐觉得自己能够轻易左右他,也不愿放低身价去讨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于是赶赴饭局的那天傍晚,他特意吩咐司机放慢了速度,足足迟到了半个多钟头才到宴请的酒店。
没成想他到得晚,宁予桐到得比他更晚。
酒店门前道路宽敞台阶齐整,他刚一下车,后头一辆黑色慕尚随之停了下来,宁予桐扶着半开的车门对他微笑,脸蛋白嫩干净,厚实的羊绒大衣里套着一件米白色高领,看着就精神敞亮。
“你也跟我一样盘算好啦?”他笑着问。
沈铎关上车门:“……巧合。”
宁予桐点点头,往台阶上跨了几步,随即转过身来,又问:“你再说一遍?”
沈铎抬头看他半天,没辙了,说什么不会被他当成狡辩。
他索性不说话了,走过去握着宁予桐发凉的指尖捏了捏,和他一起进了大堂。
饭局的东家姓邵,典型的二世祖,沈铎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饭桌上另一位自称东家好友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对方一直拐弯抹角地给宁予桐献殷勤,整场晚宴下来,宁家小少爷虽然表现冷淡,倒也喝了不少他敬过来的酒,临了甚至从他手里接了一根烟,轻车熟路地拿起打火机点燃了,夹在指间不动。
看他抽烟的样子显然不是头一回了,沈铎看着那丝飘渺的烟雾,忍不住提醒:“自己的身体情况不知道吗?”秦峥真是帮他看人看到家了。
宁予桐侧头眨眼瞧他,表情有些无辜,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把手覆到沈铎大腿上,撑着它往前倾身,靠近到几乎脸贴脸的距离才轻声笑起来,说:“身体情况怎么样我还真不知道,没办法么,总有人会替我注意着的,我习惯了。”
沈铎直勾勾盯着他。面前这张脸的的确确是他记忆里的模样,可皮囊之下仿佛换了一个人,生气或依赖的神态熟悉如昨日,无从猜测的心思又使他感到陌生至极——这个人真的变了。
时间将近九点一刻,饭局散场,沈铎没通知宁家的司机来接。他先前叮嘱过司机把车留下来,一晚上都没喝酒,就预备着送宁予桐回家。
有过进医院的先例,他选择把人送回半山腰,那里会有宁家的佣人帮忙照顾。
山道两旁积满白雪,夜深人静,不到十点钟的功夫他就开到了宁家门前。自知不方便进去,沈铎摁了门铃叫佣人来接,等待他们过来的时候,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帮宁予桐解安全带,小少爷酒意上头,皱着眉不耐烦地嘤咛了一声。
沈铎手上动作不停,弯着腰一下接一下地亲吻他的额头和眉眼,十分轻柔。
从前沈铎就常常这么吻他,那会儿宁予桐脾虚体弱,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做大量的检查,打针和做胃镜是他最害怕的项目,每次检查完毕后沈铎都得半跪在医院的走廊里,用细碎的亲吻来安抚这个没用的哭包。
他亲了没几下宁予桐果然睁开了眼睛,像是还没回过神似的,他的眼睫眨得缓慢,沈铎心痒得想继续吻他的唇,然而人还没靠过去就被对方下意识偏头躲开了。
短暂的尴尬后宁予桐回过头看他,目光比夜色还要幽深,一字一句慢慢问他:“……你知道邵路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吗?”
沈铎没有回答。东家怀着什么心思他懒得去猜,此时他们靠得如此之近,他的鼻息里满是宁予桐身上的香水味,那味道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越是这样,沈铎越想把他拉到怀里抱紧了不松开。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
身后很快传来了佣人的脚步声,他们僵持半晌,宁予桐没往下说,伸手推开他,让佣人过来扶他下了车,与沈铎擦肩而过时,那张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第9章宁家小少爷哪肯轻易认命
佣人扶着宁予桐进到客厅,水晶吊顶的灯光照得里屋亮堂堂的,宁老夫人尚未就寝,闻到小儿子身上浓烈的酒气连声直喊作孽,赶忙吩咐厨房给他做醒酒汤。
宁予桐站在楼梯前乖乖听训,老太太骂了没几句,叫原先在一旁陪她说话的许家千金劝走了,许幼仪一面安抚婆婆一面示意他上楼,像偏疼贪玩的幼童一样笑得很是温柔。
宁予桐回了房间,许靖舟正在穿衣镜前来回打量自己,他身上是今天刚送来宁家的伴郎服,由手艺老道的裁缝为他们量身定做,肩宽腰寸恰当妥帖,许靖舟少年骨架,个头高瘦却不单薄,穿起正装来显得修长落拓,气质极佳。
宁予桐靠在床头歇息,不多时佣人送来一碗解酒汤,热腾腾地冒着白气,大概是心气燥郁吃得急了些,一个不留神烫到舌头,他索性直接摔了勺子,拧眉将汤碗推到了一旁。
许靖舟近段时间受了他不少恩惠,见他不舒服,便很有眼色地爬上床用指腹帮他揉太阳穴。他知道宁予桐今晚去应酬一场酒宴,宴会主人不讨他喜欢,可是他必须得去。许靖舟想不明白,他打小随心所欲纵容惯了,体会不了其中的深意,只能郁闷地说,你何必为难自己。
宁予桐但笑不语,直到出门前他才摸了摸许靖舟柔软的头发,似乎想以此作为回答。
感同身受对于旁人来说实在不易,他不知道该对这个幸运的小朋友说什么。
“那你答应他了吗?”许靖舟小心翼翼。
宁予桐和他闲聊时提到过,饭局的东家有意撮合他与一个朋友,倘若不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根本不会搭理对方。
宁予桐说:“不可能。”他没有掩饰话里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