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憋着一肚子火气钻进了书房。
回国不到半年,尤杨的态度却愈发咄咄逼人。沈铎在窗边来回踱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心绪杂乱,脑子里翻来覆去却只有爱人愤怒的背影。
同居以来,争吵只在近两年才频繁发生。尤杨的脾气使得他永远无法扮演退让者的角色,他独立自信,能力出挑的同时敏感又骄傲,自尊心也比别人来得强,决定好的事情容不下半点质疑。在他产生回国创业的想法之前,他们其实相处得很好,泡夜店,逛中超买食材下厨,闲暇时到健身房锻炼,俯卧撑做着做着就能亲到一起去。尤杨会搂紧他索吻,用小腿磨蹭他的腰背,咬着下唇压抑呻吟的模样漂亮得不像话,很容易就勾得他失了控制。
对于工作的想法是他们至今唯一的分歧。
尤杨惯来喜欢独立打拼,虽说他有心包容,可时间一长,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矛盾的话,再大度的包容也避免不了争执。
他们真的需要找个机会谈一谈。
沈铎揉着眉心打开飘窗的顶灯准备看资料,只是窗帘拉到一半,他眼睛无意间往外头一扫,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被钉在原地似的,久久不能动弹——夜幕低垂,下过雪,从高层往外望去一片茫茫的白色,公寓楼下的树木大多也只剩了枯枝,而在交错掩映的枝干下孤零零站着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萧索的雪景里,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抬头仰望着,不曾挪动分毫。
第3章“我只是来看一眼。”
宁予桐显然没料到沈铎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听见脚步声之后,他看到沈铎的样子仿佛一头被惊吓得连逃跑都想不起来的鹿,仓皇间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一步。
一改聚餐时的漠然,他看起来有点慌乱,眼睛里又带着不安,似乎怕极了面前的沈铎。对方还没脱下正装,似乎是匆匆套了件黑色呢绒大衣便下了楼,在白雪之中就像滴落的墨迹一样显眼。他变了许多,样貌与年少时已有很大的不同,倘若说十几岁时他是一把尖锐而不知避让的刀,那么现在他已然懂得入鞘而不减半分锋芒,这是时间和阅历所给予的蜕变。
宁予桐一时无话,最后只能勉强解释:“我只是来看一眼。”
“真的只是来看一眼,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他忐忑地打量沈铎的脸色。
沈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静默良久,他往前迈了一步,低头帮宁予桐把领子掖好了,用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脸颊,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养成这样的习惯。
宁予桐几乎在一瞬间就抓住了他的手,目光里甚至带着一些恳求。
沈铎皱起眉,却也没抽手,任由他这么攥住了不松开。
宁予桐幼时被绑架过,半大点儿的孩子跟着绑匪颠簸亡命,精神上受了不少刺激。解救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创伤后遗症症状十分严重,家人医生谁来都没用,只有沈铎能够接近他,每天晚上像这样让他握着自己的手,陷在宽大柔软的床被中慢慢入睡。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当初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的小孩儿已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长大后又因为一段感情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寒风凛冽,两人仍旧是沉默。
宁予桐不是不想开口,只是面对沈铎,一张嘴寒气便灌进肺腑,喉咙艰涩得他一肚子的委屈都无从说起——他该说什么呢,说不回家真的只是因为想看看他,说他凭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替尤杨喝那杯酒,还是说其实他们更早之前见过一面,在深冬时节的纽约,他隔着一条街道远望珠宝店,眼睁睁看着尤杨郑重其事地为他戴上一枚素圈。
他们之间的气氛温馨甜蜜,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仿佛在由衷祝福这对眷侣能长相厮守,只有他独自一人发着楞。
纽约漫天大雪冷到骨子里,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叫他连动都动不得,全然忘记了自己抛弃尊严向家人下跪,为的就是来看这一眼,再要一声十八岁时的“生日快乐”。
那一刻他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快乐,蜷缩在车内大脑空白,只知道心愿成灰四个字不过如此。一次次满怀期待,又一次次痛不欲生,在噩梦里孤魂野鬼般怀抱一颗卑贱的真心嘶声哭号,绝望得不知何时才能解脱的滋味,不过如此。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而眼泪已经先一步滑落下来,顺着脸颊一点点打湿了沈铎的掌心。
沈铎呼吸一滞,拧眉打量他半晌,才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人圈进怀里,用手掌慢慢抚摸着他的后脑——说不难受是假的,这一刻,他在回国之后强行压抑下来的情绪像火焰一样烧得心脏滚烫生疼。
“哭什么呢,不听话。”沈铎摸着他的头发,犹豫了一记,才极轻地吻在了他的额头上。宁予桐咬死牙关,眼泪掉得愈发厉害了。
这眼泪一掉便歇不下来,最后还是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宁家的司机前来询问小少爷是否要他来接。
“……不用了,”沈铎拿着手机往上看了一眼:“我送他回去。”
宁家小少爷离家早,在外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地段不错,楼层又高,越过一整面的落地窗朝外远眺,海景一览无遗。
他们分别时才十来岁,沈铎是头一回知道宁予桐还有这么个住所,等他把人送到地方了,打开灯一看,只见里头装修精简干净,却也过分冷清,饭厅里放着保姆阿姨烧的一桌饭菜,此时一摸已经凉透了。
正经吃食肯定是吃不下的,否则也不可能瘦成那样。沈铎转身去浴室放热水,等到宁予桐洗完澡换了睡衣,他才端着一碗加了麦片的热牛奶进房间,把勺子递了过去。
这种事他以前没少做过,宁予桐是早产儿,身体孱弱,年幼时又极其挑食,宁老夫人溺爱幺子不忍强迫,他乖乖吃几口饭还必须得沈铎和姆妈一个人哄一个人喂,宁家上下都知道,旁的兄弟不打紧,小少爷才是真正被宠大的心肝儿,金贵得要命。
他们始终没出声打破房间内的寂静,床头灯暖融融的,照得沈铎的轮廓都温和了几分。
宁予桐看得舍不得眨眼,他隐秘地思念这个人很多年了,害怕眼前这一切犹如指间沙一样抓不住。
等到一碗热牛奶见了底,沈铎脱掉呢绒大衣坐到床头边,替宁予桐将被子拉到肩头裹紧,屈起食指磨蹭他总算有了血色的脸颊,低声说:“睡吧。”
宁予桐的头枕在他腿上,沈铎看到那两道柔软纤长的睫毛缓慢地扇了扇,小少爷喏喏问他:“……你待会儿还走吗?”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沈铎俯身亲吻他的额头,一语不发。
凌晨一点多钟,尤杨听见主卧的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