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的花,还有衣柜里詹信一翻才看到的虞尔藏匿在衣服堆里的毛绒小熊。
棕色的,和他儿时的那只很像。
詹信每天活动的区域有限,但他发现只要自己多去探索,仅是试着把视线抬高一点,往深一些,就会发现很多新鲜点。
虞尔的心思显而易见,他想让詹信多尝试用腿,尽量保持乐观的心态。
至于詹信自己,虞尔整日陪着他,把他养出了习惯。
今日午休醒来只是半个小时没见到,他就控制不住想去找虞尔,好在对方提前在微信上留了消息,詹信点开一看。
猫:「我在花架这儿画画。」
画画……
詹信回想着,他好像还没看过虞尔画画。
花架是从阳台去往露天小院的必经之处,春日紫藤萝的安居之所,眼下入秋,曾经的花景换作绿中夹黄的枝叶,风一过,垂下的狭长果实便做了无声的铃铛。
虞尔的画板就架在这片藤叶下面,詹信慢慢操控轮椅过去,才从他的背影过渡到画纸上。虞尔坐在木椅上,手执铅笔,笔下灰黑的线条一堆,应该是刚起形,看不出画了什么。
詹信停在虞尔斜后方的位置,默默观察他画画,时间再度慢下来。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时阴时晴,天台上又常有风吹过,乘着绿荫不会太热。但虞尔是个很怕热的人,这阵子他惯常把头发挽在脑后,爱穿白色,眼下穿件无袖老头衫,还是高二时的那款。
衣服很轻薄,领口也大,从袖口能隐约看到胸前,虞尔靠前坐离开椅背的时候,贴合肩胛骨的布料会慢慢松懈下来,透出白而紧致的肌肤。
鬼使神差地,詹信向他问了个问题:“如果我没有救过你,你还会在这里吗?”
虞尔微微侧过头,看他一眼,继续稳着画笔:“认识了你,我就会在这里。”
“什么意思?”詹信转起轮椅更近了些。
“其实我骗了你,我这个人没那么好心。”虞尔平静地注视着画,嘴角的弧度很浅,“换成小时候的我,或许我还会知恩图报,但现在我不是了。要报恩,如何能报得完呢?价值都是人自己制定的,事态变迁,价值也跟着不同。”
“一件随手之劳的小事,放在年幼孩童心里,就会跟随他的骨肉一起生长,在心中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大,甚至更加地神化、放大,恩义的杠杆自然失衡。”
“留在记忆里的总会有美化的滤镜。”詹信附和,“我听说学校里会举行那种辩论赛,你挺适合的,很有自己的想法。”
“我说真的,”虞尔又说:“你觉得这公平吗?”
“仅仅一个想法之差,就让一个人用余生去偿还,太沉重了。如果沉迷其中,这比贪恋的情人还要更过分,毕竟支撑报恩的仅仅是回忆而已,再者,万一当时施恩的人是出自个人利益角度才出手的呢?”
“我没那么愚蠢,不是随便谁对我好,我就会回报。人心是复杂的,我也一样。”
詹信突然想到,最早那会儿他关注虞尔,也有几分担心这个人人喊骂的流浪儿影响一剪子开张的原因。
“最开始遇见你,确实也是顺手的事。后来你在我要开业的店里出现,我没办法忽视你。看到现在的你这么想,我反而轻松许多。”
他一细想,又问:“如果不是为了以前的事,那你是为什么?”
“我之所以在这里,仅仅因为你是詹信。”
虞尔没停下画笔,显得那么游刃有余:“我跟你没有那么多关系要论,你在我这里,从来就没有责任义务。”
“单纯只是因为你成为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而已。”
詹信沉默片刻:“所以你后来连信叔也不叫了,只叫我的名字。”
“是,”虞尔说,“我想和你更对等,不论年龄,不计阅历。”
詹信看向他,觉得他的话说得重了,自己平平凡凡,并不值得他这么想,叹了口气:“我还是没什么变化,即便你长大了,成熟了……”
虞尔替他开口:“仍觉得小猫还是小猫?”
其实不然,比如现在,詹信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在看虞尔画画。
他记下了虞尔的话,望着虞尔的侧颜发神,心中有一层界限在恪守与割舍之间反复。
或许是一次性说累了,虞尔再次往后靠,滑坐下去,头刚好抵着椅背,下颚上扬。他阖上眼,一副困倦的模样,语气轻轻:“你可以当我是猫,但不能真小看我……”
说完这句,虞尔的呼吸便越来越浅,像是睡了过去。他的手自然垂在椅边,滑落了手心的画笔。
詹信挪着轮椅往前,凝视着虞尔的指尖,想近一近,再近一近。
说不上来这是出于什么理由,但詹信就是想去碰一碰虞尔,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就足够。
他现在很没有实感,需要把握点什么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虞尔是他最好的参照物,如果他是一棵树,那虞尔就是与之相伴的另一棵,从需要庇护的小树,成了眼下能顾及他的乔木。
一日三餐、朝夕相处。
詹信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如此照顾,这么多年的打拼,他很少停下来好好生活。
不考虑未来,眼下算是难得的幸福,詹信最早的童年都没有这么安稳过。
如果可以,他还想有下一个春季……
詹信想到了来年开春四月许,他想虞尔还在这里,继续陪着他,在盛开的紫藤萝之下。
他越发想覆上虞尔的指尖,即将触碰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对上了画板上的一抹紫。
原来虞尔画中就是春天。
身边的人突然清醒,向他侧过脸去,两人近在咫尺,几乎马上就要亲上。
詹信赶紧退了几步,解释道:“我在看你的画。”
“哦……”虞尔愣神看回画板,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晚上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詹信有些不安。
“你把你儿子忘了啊?”虞尔说,“我去接小鱼,之前寄养在朋友家里了,放心,今晚我就会回来。”
傍晚还没到出门的时候,虞尔接了个电话,便急急忙忙收拾着要走。詹信问他,才知道他朋友已经送小鱼过来了,但是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没注意猫包坏了个口,小鱼跑了出去。
“我一定把小鱼找回来,你就在家里等着啊!”
虞尔穿好鞋就马上开门出去,詹信看着他匆匆离开,拉合上门。听到楼道里的脚步消失了,詹信操控轮椅慢慢来到门口,伸手拉开门,外面的声控灯还没灭。
他衡量着门槛的高度,自己开轮椅很难翻出去,于是他拿来闲置了很久的拐杖,把轮椅停在鞋柜边,仗着柜面,尝试站起来。
詹信盯着地面,身后一寸一寸离开轮椅,额头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