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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动,哼了一声,冷笑道:“谢氏又如何,新出门户而已,再怎么煊赫一时,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丈夫今晚屡出惊人之语,听得孔夫人眼皮直跳,“你可莫要逞一时意气,白白断送了咱们阿珧一辈子。”
“夫人!咱们膝下只有阿珧一个,我这个作阿父的岂能不为她打算……”孔继隐低声解释着,接下来的话却说得云遮雾罩,令孔夫人听不大懂。
孔珧将身子紧紧地贴在祠堂门口的梁柱上黑漆巨木在冬日里犹如铜铁一般寒凉,阿父的话一字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教她心里滚烫烫地沸腾不休。
“你道他入会稽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查府库!府库里能有什么哼!咱们浙东也算是鱼米之乡,可一年收上来的租调还抵不上谢氏一个园子!……他们这些门阀世家封锢良田山泽,荫蔽成百上千的部曲门客,本该由朝廷收取的税赋都落到了他们的口袋里,可想而知,那府库里什么都没有!”
“京口粮草仰给三吴,实际上就是仰给王谢这些大族,李勖岂能不知他若是甘心如此,便不会一来就查府库。”
“我献上粮草布帛和宝马一匹,不过是为了试探他的意思,他既要了,便说明他已经动了心思!眼下按兵不动,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
“……这有什么不明白譬如一家之中,正妻想要收拾那个最得宠的,又不想教后院翻了天,是不是得收买人心,先将余下的几个笼络过来最好便是与一个颇有信望的老妾联手,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王谢二族便好比那气势正盛的宠妾,一众江东小族便好比那些不受宠的偏房,而我们孔氏,则是那个颇有信望的老妾呵!”
“……这怎么能是忘恩负义你们女人家真是妇人之仁,须知凡英雄者必定不甘人下,亲生父子尚有一争,何况翁婿李勖少年英豪也,我断他与谢氏迟早分道,夫人若是不信,就等着瞧吧!……你放心,婚事不急在一时,且得徐徐图之。”
……
夜色已深,孔珧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无困意。
她听懂了阿父说的每一个字,这些字串成铃,在她脑袋里叮叮咚咚地摇荡,拆开来又散成珠子,在心尖上噼里啪啦地砸个没完没了。
窗外风雪呼啸,暖炉里的木炭毕剥作响,外间守夜的婢子相互依偎着,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竖起耳朵,逐一仔细分辨这些声音,越是努力却越是无法盖过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帕子……对,帕子,孔珧忽然想起来这东西,腾地坐起身来,赤足到衣架前,从荷包里将它了取出来。
帕子柔软而熨贴地覆住胸口,胸腔里的不平稍稍缓和了下去。
命运半途分了岔,好在如今它又绕道而回了。
“缘分的确迂回”,孔珧心里想着,一口气刚舒出一半,窗外忽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声。
门房老仆走到廊下,低声与守夜的婢子交谈,“劳烦娘子进去禀告老爷和夫人,李都督去而复返,说是遗失了什么东西在咱们府上”
第87章
火把和灯盏将整个孔宅照得亮如白昼,雪花自檐下扑簌簌地往下落,像是给花厅挂上了一重朦胧的羽帘。
那仅有两面之缘的黑衣男子正稳稳当当地坐在帘幕之后,握盏的手上生着青白分明的骨节,腰间虎头革带勒得利落,一柄环首刀乌沉沉地斜挎在身侧。整个人气度深沉,一如重剑无锋。
阖府下人高擎火把,里外穿梭,将前后左右的院落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谁都没看到什么遗落之物
黑衣男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失望之意。
“天黑雪大,兴许是掉在了哪个角落,被砖头瓦砾间的积雪掩住了。在下明日再教人好好寻找一遍,若是果真找到,定会及时送到都督府上。”
孔继隐将话说得十分客气,觑着上首年轻人的神色,又笑着试探道:“不知都督所遗之物状貌如何,若是府中寻找不得,在下也好教人四处留意着。”
“不过是一件随身小物罢了”,李勖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双手一合,“深更半夜多有打扰,实在过意不去,来日再致谢忱,李某告辞了。”
“都督留步!”孔继隐急忙挽留,“夜色已深,外头雪重路滑,都督何妨在寒舍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府不迟。”
“多谢美意,不必了。还请留步。”
李勖领情一笑大步流星地迈出门去。
孔珧不及梳洗打扮,匆匆披上一件外袍便赶了过来,正在门外聚精会神地听着,不防李勖身高腿长,话音才落人就已走到了门口。
她一时无措,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高大英挺的将军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不过眨眼之间,那手便松了开去,人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多谢李将军。”
孔珧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身子低低地福下去,声音轻如羽毛。
似乎过了半晌,又似乎只是一瞬,他许是没吭声,又许是与她略略点了下头……她垂着眸不敢直视,只看到一双泛着皮革光泽的皂色马靴碾着廊下的积雪转了个方向,一步踏着一步,未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橐橐地离人远去。
“将军!”
孔珧心头一热,忽然叫了一声,松松披着的外袍被寒风鼓起,人似雪花一般旋至他身前。
他脚步一顿,目光沉沉地朝着她望过来,居高临下,隐隐透出一丝探究之意。
孔珧的心一颤,她这才发觉,面前高大的男子生了一双极凌厉的眼,他看人时当先锁定的是咽喉,不经意间流露出本能的杀伐之意。
“雪气湿寒,若是打湿了衣衫便要着凉,将军撑上伞走吧。”
孔珧的声音也在颤,油纸伞轻盈盈地递过去,殷殷地等着他接。
“多谢,不必了。”
他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地负着,拒绝的话说得干脆,嗓音与眼神和步伐一般的利落。
孔珧的手僵硬地撑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人消失在了大雪之中心底的热意凉了,眼睛发热。
孔继隐和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女儿的举止里看出了点意思。
“李都督是个武人,秉性豪爽,不拘小节,直来直去惯了。”孔夫人低声安慰女儿,话里话外暗示李勖不解风情。
孔珧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忽然窘得无地自容,手一松,扔了油纸伞,飞快地跑回了房间。
她的闺房是一座三层绣楼,走到最顶上一层,推开北窗,就能看到长长的后街。
她果然又看到了他。
他没有骑马,只是握着缰绳,沿着街慢慢地走着,从孔府后墙直到长街尽头,大雪里微微弯着腰,一寸一寸,仔细搜寻着他遗失的爱物
原来那杆笔直的脊背也会为了谁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