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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莫要多心。”
“依老朽之见,浙东久不能平实在是另有缘故。”
谢太傅麈尾一摇,掀着眼皮看过来。
德明撂下茶盏,摆出个虚心受教的姿势,“还请太傅赐教。”
“道理再简单不过,人少啊!”
“……那依太傅的意思,多少人才能将临海攻下”
谢太傅微笑着朝他亮出手掌,抚琴调香的五根指头白皙修长。
德明两只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五根指头,一时险些盯出斗鸡眼来。视野晕眩之间,恍惚见那指头上依次写的是:会稽!新安!东阳!永嘉!临海!
谢津这老匹夫是在为他女婿讨要会稽都督之位!
他之前一直不吭不响,虽也上表保荐过族中子侄,但相较于上蹿下跳的高陵侯而言,俨然已是一副不争不抢的姿态。
德明私底下还曾与幕僚说过,王、谢、庾、何这几家轮流与司马氏共天下的士族之中,当属谢氏家风最谦抑,最懂得明哲保身、大局为重的道理
哪成想,这老匹夫不是不争,而是一直冷眼看热闹,静静地等着自己往他嘴里送!
德明见识了一遭人间险恶,自觉是重新认识了一回谢太傅,识出了他的真面目,为国事鞠躬尽瘁之余不免又想到谢太傅的爱女,那个远在京口受苦的绝代佳人
可叹那样一个秉性纯善又活泼可爱的女郎,怎么竟就有谢津这样老奸巨猾的阿父,又嫁了李勖那般诡诈跋扈的夫婿!
上次顾章回来禀报之事他只信一半,不消细想就能猜出另一半,合二为一后,将事情的全貌再清楚不过:定是李勖那厮大发淫-威,严加威胁,她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为虎作伥的。
唉,世道无常,可怜佳人!
也不知她夜深人静独坐妆台时看着那只玉兔捣药的香合,可否会记起自己这个昔日与她心心相印的情郎。
嗟乎!
德明肺腑里充盈了诗情,索性将军情文函统统扔到一旁,大案上铺开缣帛,浓墨饱蘸,不消片刻落下一首情真意切的《西洲曲》。
……
德明要从徐州抽调两千州军支援冯毅,虽说是老弱病残,到底也教韶音心底不大痛快。
好在李勖如今总算得到了应得的职分,她看着那囊袋上大大的印文,嘴角便不由得向上翘起。
“取裁纸刀来。”
阿筠早将一方雕着玉兔捣药的小盒捧过来。这盒子俗气得紧,作香盒不伦不类,作针线笸箩又太小,放些裁纸刀、碎布头、缺角铜钱等零碎杂物倒还合适。
皂囊里头果真是一只封检,刚露出个头,韶音便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阿筠阿雀两个对视一眼,彼此会心一笑,悄悄地避到了外间。
封检以寻常松木制成,上刻三道沟痕,分别勒着三圈绳索,是为三缄其口,绕回来打个结,再以火漆封住,上面依旧是钤着一印,这回却是私印,写的是“李勖之印”这四个字。
中规中矩的封检,与寻常所见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处便是那绳结。
韶音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腰间,只见那盈盈之上玲珑缠绕的如意结正与封检上的这个别无二致。
这如意结小巧美观,打起来却格外繁琐,解起来亦是颇费功夫。
他头一次不得要领,险些将她的衣带扯断;第二次便学会了单手拆解,次数多了,竟就学会了打。
分别那日,他在枫林中一件件为她穿衣,最后便在腰间亲手打了一枚如意结。
自然,没过多久,一回到府中,那结又被他自己拆开了。
……
韶音想着李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想着那略微粗糙的指腹,想着他如何将细细的锦绳缠绕其上又是如何挑弄,拨动,研磨,探索,出入……脸便腾地红了,咬着唇小声骂了句莽夫。
火漆剔除,绳结解开,封检开启,里头是一封帛书
抖落开来,熟悉的字迹依旧无章无法,个个斗大,倒是气势十足……是以那些不堪为外人看取的直白之语便格外醒目,无遮无拦地撞入了眼帘。
韶音一下子捂住脸,羞臊得没法面对一室明晃晃的雪光,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好笑,胸脯嘭嘭跳得厉害。
他在信上说:
“初雪之日思卿如狂,夜间辗转难眠,盼梦中一见,不得。”
“晴雪之日思卿如狂,夜间辗转难眠,幸有卿临别所赠软罗在手聊以**。然营垒挨挤,声息可闻,未免有失体统,不成。”
“新月之夜思卿如狂,忽闻卿以郎君相唤,坐起四顾,帐中空无一人唯有残灯摇曳。原是风吹雪霰之声。恨不能劈风斩雪。”
“月圆之夜思卿如狂,想卿卿同时思我心事无寄,枕席寂寞,恨不能飞越关山,直入罗帷,怜卿慰卿,亲卿爱卿。”
“残月之夜思卿如狂。灯下读《尉缭子》,字字皆从卿卿处受教,字字可见卿卿。流光飞度,屈指三十六日矣!一夜止读三行。”
……
自然,他亦细细问了寒温、嘱了冷热,又言简意赅地陈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她“勿念”。
然而字里行间到处皆是“思卿如狂”,本是文辞孤陋,无意间竟成铺陈,韶音的心便被他铺陈得乱了又乱。
扑到柔软的锦被上翻来覆去想个没完,又将这信翻来覆去看个没完。
一想到他那么个沉稳威重之人竟然会说出“思卿如狂”这般的狂浪之言,又不知从何处学了“枕席寂寞”这样的浮浪之语……韶音便觉得浑身发烫,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羞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从前亲密时虽也偶有几句狎亵之语,却也不似这般露骨。
想着又实在忍不住笑,笑着笑着便又闭上眼睛去想:他写信时该是一副怎样的神情,那些“辗转难眠”若是教底下的将士们知道了该如何得了!
韶音一时间有点想象不出来李勖思卿如狂的模样,卧榻上滚了半晌方才又重新坐起,略去那些狂话又看一遍他的信,这回却惹出一肚子气闷。
这么长的帛书斗大的字铺陈开来,拢共也没写几句话。
“一切都好”到底怎么个好法,吃的什么,睡在何处,可有冬衣,可曾受伤……该说的一句都没说,还教她“勿念”,如何能不念
韶音的气一上来,给他回信的念头就熄了。
如今长生道匪躲在临海郡里老实得很,会稽五郡又有他这个都督坐镇,再是安全不过。
韶音拿眼挨个去睃那些理直气壮的“思卿如狂”,心里便定下一个主意:她决意亲自赶赴会稽,当面教训教训他这个口无遮拦的狂徒!
第84章
主意既定,行囊便也很快收拾妥当,可启程之日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延下去。
绊脚之事样样琐碎繁杂,却是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