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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疼爱至极,一直亲自哺育、亲自教养,直至撒手人寰。那时的韶音已经七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受不得一点约束,加之思念母亲,日夜啼哭作闹,谢太傅只好亲自带着她,寻找保母之事就此耽搁。
谢太傅丧妻之后加倍疼爱女儿,可谓是万事都由着她,任她自己挑选了一堆年纪相当的侍女,任她日日在乌衣巷中呼朋引伴,在会稽山阴的春在堂中交游燕饮。凡有所求、无所不应,百依百顺。
一朝出嫁,谢太傅终究只是父亲,只顾着教人看好她、安抚她,哪里能想到这些。
长生道作乱以后,家中接连遭逢变故,几位女性长辈丧夫丧弟,也是心情沉痛,一时间都将这一茬给忽略了。
是以,韶音于男女之事依旧懵懂。
李勖见她神情,心中便有了答案,松开手重新躺下,无声地叹了口气,“睡吧。”
她虽美貌动人,行事却一派天真,言语、动作中不时透出一股孩子气,而他已经是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实在做不出趁人之事。
韶音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见他此刻安静躺着,先前的忐忑消散大半。她其实也不知自己在忐忑什么,只是懵懵懂懂地觉着,这男子颇为危险。譬如说,他方才将手放在了她的腰上,那种感觉就很……很危险。
“这么说你答应了”韶音试探着问他。
“嗯。”
“……你不要禀明你的阿母么”
“不用”,李勖轻声道,“我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主。”
韶音“哦”了一声,心里忽然有点羡慕他。
闭上眼睛,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入睡有些困难。
“李勖”,韶音睁眼看向他,“烛火太亮了,我睡不着,你去把它灭了。”
李勖没动,轻声为她解释:“新婚之夜的龙凤烛寓意白头到老、香火延绵,是不能熄灭的。”
韶音闻言忍不住撇嘴,才三个月而已,哪里就白头到老、香火延绵了哼了一声,拉着被子蒙上了脑袋。
李勖侧头看向身旁鼓囊囊的一团,眉头微皱了下,还是起身下地,将那两盏烛移到了门口,又将一扇屏风移到榻前,重新躺下后道了句“睡吧”,一夜无话。
……
韶音第二日睁开眼时,身旁已不见了昨夜的男子。
日光柔和地透进帐中,已是天光大亮了。
她素来都有早起练习剑舞的习惯,功课几乎日日不落,甚少起得这样晚。一想到昨夜竟与一个陌生男子同榻而眠,还睡得如此香甜,以至于天光大亮了才悠悠转醒,韶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阿筠和阿雀闻声进来,两人眼下都有些发青,显然是没有睡好。
阿筠扶她起身,轻声道:“郎主去前庭练武了,教小娘子醒来再唤他用早饭,饭后一道去西院见过家人。”
第8章
李勖回房时,韶音已经端坐于案前。
她刚刚沐浴过,浑身上下还蒙着一层水汽,长发眉睫湿黑墨润,皮肤白里透着粉。满头乌发绞得半干,随意挽起来堆在脑后晾着,露出一截柔白的脖颈。身上只穿了件宽大的白绫袍,看形制像是男子衣衫,领口松散,居高临下看去,隐约可见起伏。
李勖只看了一眼,立刻将目光移开,落到她身前食案上。
不大的一张案上琳琅满目,摆放着十数造型精美的食具,豆登爵斝之属,不一而足。中间一只宝光粲然的金鉴上盛着冰块,其上镇着一碟乳白泛黄的物什,质地有点像是豆腐。光是主食便有豆粥、汤饼、青稻白粳两种米饭,肉食有鱼鲊、鸭羹、炙豚、五味脯腊,葵藿梅李等蔬果俱都精心烹制,摆盘精美。
除了这些能叫得出名字的,尚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珍馐,五花八门,炫人眼目。
这一顿水陆毕集、奢靡之至的饭菜自然出自陪嫁的谢府厨娘之手,李勖从前听闻士族之家一席可费几千钱,当时只觉难以想象,如今亲眼见了,颇觉触目惊心。这一餐之费,足可抵他帐下一位低等兵勇几月的军饷了。
韶音见他带着身腾腾热气从外边进来,额上、两鬓都沁着一层薄汗,以为他是要先入净房沐浴,不想这人直接上榻坐在了对面,顿时蹙起眉头来。
阿筠赶紧朝着她使眼色,她忍了忍,没说话。
阿雀上前,想为李勖递盏布菜,李勖一摆手,示意不用,阿雀只得退下。
韶音偷偷撇嘴,顾自用饭,余光忍不住瞟向对面。
原以为武人用饭定然是风卷残云、鼓腮大嚼的模样,对面之人倒是颇为安静,神情肃然,吃得极为认真。那模样不像是用饭,倒有点像是临阵对敌,端的是好笑。
半晌过后,韶音发现他只捡面前那一豆莚菌子和烧葵吃,虽是无声进食,那副认真的样子却教人莫名觉得他吃得很香。
韶音也跟着夹了一筷子莚菌子吃,味道很一般。又舀了一匙冰镇乳酪,乳酪冰凉软嫩,入口即化,浓郁的乳香很快溢满口腔,香甜可口。
乳酪由酪浆熬制而成,二者均源自胡部,江左并不常见。物以稀为贵,江左乳酪价钱奇高,即便是寻常士族之家也鲜少得见,庶族更是闻所未闻,偶然有机会尝试一次,大多吃不惯那股腥膻味道。
韶音自幼便饮用酪浆,夏日里更是一顿也离不得冰镇乳酪,厨下便时刻都备着,因怕京口买不到这罕物,出嫁时便随船运了两只大冰桶,其中就镇着凝好的乳酪。
韶音一面偷瞄李勖,一面小口品尝乳酪。
李勖目不斜视,依旧只用面前几样菜,很快便吃完了两碗米饭。
抬头道:“我好了,你慢用。”
欲要起身。
韶音立刻舀了一匙乳酪到他碗中,细眉微挑,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隐隐透着一股期待。
李勖垂眸,看着陶碗中静静躺着的一块“白豆腐”,剑眉微皱。
“你吃呀!”
韶音又递上一只金灿灿的羹匙。
李勖只得接过,刚舀起来尝了一口,表情就变得难以言喻。一股臊膻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宛如帐下兵勇百里行进后腋下汗臭,令人直欲作呕。
“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这般怪味”
“这是乳酪!”韶音忍俊不禁,憋着笑又夹了片鱼鲊到他碗里,“再尝尝这个。”
李勖只闻到那股腥味便觉不妙,屏着呼吸尝了一点,神情立刻变得十分痛苦。只一点,腥臭之味瞬间冲上天灵盖,仿佛是三天三夜急行军后百名大汉的脚臭沤在一处,臭得人呼吸不畅,生生憋出眼泪来。
韶音再也憋不住,直在榻上乐得前仰后合。
阿筠先前已经退到门口,闻声进来,不赞成地看了小娘子一眼,赶紧为李勖递上漱口的淡盐水。李勖接过来一饮而尽,饮后方觉出那水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