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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鸢楼前,温礼晏望着眼前的歌舞升平,和觥筹交错,却始终神思不属。
“陛下?”清州公公觉察出来,连忙问道,“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平日里崔女官最是心细如发,析微察异,陛下有任何不对,都能第一时间解决。今日她不在,不说陛下,就是他也总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没那么安心。
“这酒陛下饮用之前,张药官可曾查验?”
“清州公公,下官已经查验过了,绝对没有毒性。”
“那和陛下这两日的用药和御膳,有没有冲突?”
那药官怔了怔,支支吾吾道:“应当……是没有。”
“什么是应当!”清州公公怒了,“崔女官不过出门几天而已,张药官竟然就如此不尽心吗?”
习惯了事无巨细,十分可靠的崔昀笙,现在有了对比,才意识到她的可贵。
“罢了,清州,朕无事,只是不想吃而已。”
温礼晏借口更衣,从宴席退了下去。
“章柘。”
“陛下,臣在。”
“……”温礼晏蹙起眉头,也说不上来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到底是从何而来。
“怎么不见宣平侯?”
贺寿的时候,谢砚之为武官之首,倒是在场,规规矩矩毫无异样。但宴席中途离席后,似乎便没有再回来。
“你去和清州说朕有些醉了,起驾回兴庆宫。”
章柘有些犹豫:“是。”
陛下中途离席,真得没有关系吗?太后娘娘会不会怪罪。
他是自幼跟着皇帝护卫左右的,比其他人都了解太后对皇帝的掌控欲。
这么多年以来,陛下的一饮一食,起居坐卧,无不是在太后的安排下进行的。也就是这两年萧党内部生了龃龉,太后不得不把更多精力分出去,陛下才能够喘一口气。
之前陛下不肯纳妃,就已经让太后不喜了,也不知陛下做了什么,如今才两边各退一步,只留了其中一半人。
现在陛下若是擅自中途离席,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不喜。
温礼晏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太后和萧党,此时正被宴席上的朝臣和勋爵们捧得欣欣然,巴不得他不在场,才好更肆无忌惮。
左右他已经收到了真正想要的寿礼。邱太傅的那封信,比什么奇珍异宝,美人恭维都更加熨帖。
他留下来旁观别人的烈火烹油,也是碍事。
温礼晏回到兴庆宫,一水的宫人们连忙出来迎接。
他扫了一圈,温声让人起身,却没有看到那个想看的的身影。
心中顿悟。
原来如此,他只是想回来看她而已。
她在的时候,自己恍然不觉;她只离开了几日,那种烦躁不安却如蛆附骨,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离不开昀笙了。
“崔女官何在?”
宫人禀告了,便要去通传。
“且慢,让她歇着吧,你们也退下。”
“是。”
温礼晏咳嗽几声,走到偏殿暗处,见没有旁人,却敲了敲墙角。
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太监低着头,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身边,没有人注意到,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皇帝将什么物事递给了他。
老太监收进衣袖,跪地磕了个头,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什么?”
温礼晏的表情一变。
他挥了挥手,那老太监隐秘地退了下去,犹如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绛雪海棠开了,粉白的花堆叠在枝头上,热热闹闹。俄而一阵香风拂来,吹得粉雪四散,幽香盈盈,盛满了殿堂。
皇帝兜了一身花香,也没在意,转进药官的居室前,停下脚步。
半开的窗口映着抹窈窕的影子。
他眷恋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出声唤她:“昀笙?”
昀笙却没有反应,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什么沉思。
温礼晏走到窗前,却见她脸颊脖颈间一片红云,比那绛雪海棠的颜色更加浓烈,整个人气息不稳,目光迷离。
“……”
肩膀被人一拍,昀笙一个激灵,回过头来:“侯——”
声音断在嘴边一转:“陛下?”
她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匆忙行礼。
“陛下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还亲自来这里?”
温礼晏望着她,想着她收回去的那个称呼。
侯什么?侯爷吗?
“饮了酒有些不适,便提前回来了。”
小皇帝似乎喝了不少,脸上带了醉意,比起平常时候的他,更多了份荡漾的风流蕴藉。
“陛下不舒服吗?下官为陛下——”
“我想见你,便过来了。”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昀笙怔然地凝视着他,似乎在思考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外面有很多为我庆生的人,可我却不知他们的庆贺有几分是真。”
又有多少人,嘴上“恭贺万岁”,心底里巴望着他明年后年就死呢?
“我只想见你,想听你和我说。”
他低下头,眉眼温柔如春水。
昀笙将手边那捂得温热的生辰礼奉上:“陛下,生辰吉乐,岁岁无忧。”
他伸手覆上她的手,握住手指,摇了摇头:“不是‘陛下’,是阿晏。”
想让她这么喊自己很久了,可是却没有足够的理由和立场。唯有此时借着生辰和醉意,才敢说出口,放肆一回。
“……”昀笙抬起头来。
温礼晏醺醺然的眼睛,却忽而清醒起来,伸手抚上她的发髻:“昀笙,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吗?”
“……”
昀笙没了声音。
她偏过头去:“没……”
“——不要骗我,昀笙,这世间骗我的人太多太多,我不想你也骗我。”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难过。
“你知道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我都不会逼你做什么。”
只求一个坦诚相待。
他的手下,少女发髻上的一朵海棠还带着露珠,衬得她乌发雪肤,愈发清美。
也不知是何人的手笔。
“……宣平侯来了此处。”昀笙直视他的眼睛。
“他想带你走,是不是?”
早该猜到的,以谢砚之的性子,得不到什么,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下执念呢?
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没有带昀笙赴宴,不想谢砚之又看到她。
可宣平侯又怎么可能把他区区一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呢?万寿日的御宴,也要见缝插针地找机会见她。
“那你呢?”温礼晏故作轻松道,“你想和他走吗?没关系的,无论你怎么选择,朕都能理解。”
“陛下想让我留下吗?”
积压了很久的话,终于忍不住喷薄而出。
“在陛下的眼中,我又算什么呢?”
“您一直待我那样温柔,待所有人都亲切随和,善解人意,包容他们的欲望,满足他们的期盼。”昀笙注视着他的眼睛,“可现在,我想知道,您心底的想法。”
温礼晏没有说话。
令人压抑的静寂中,昀笙的肩膀松了下来。
是她想太多了,陛下从来都是如此,换成兴庆宫的其他任何人,他都会温柔地告诉对方:朕尊重你的去留。
她转过身去。
下一瞬却被拉住了手腕。
温礼晏从身后将她抱住。
“我不想你走,这太自私了……可我不想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