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倒吸了一口气,显然没想到昨天还照常营业的民艺博物馆,今天就立马要拆了。
林染望着蓝延决然的背影,手心捏了一把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眼前真实发生的大破大拆行为,着实让人揪心。
甄专壹眉眼皆是急色,恨不得冲上去抓住那只铁臂,给它狠狠折断!
奈何他没冲刺两步,后衣领就被拽住了,被迫紧急刹车。
他扭头,眼眶都是红的,置气喊了句:“老大!”
“出息。”蓝延看着他从眼眶滚落的泪珠,松了手,但并未喊停。
冰冷的机械,以不可阻挡之势,一寸寸敲断了古老的墙垣。
每一声碎裂,都是对昔日辉煌的哀悼。
每一粒残瓦,都在控诉被遗忘的传统。
一如时代的车轮,滚滚碾过,粉碎了也曾熠熠生辉的文化符号,随风淹没在历史洪流中……
林染鼻尖发酸,发出轻微的汲气声。
这点声响,在机械轰鸣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还是被蓝延捕捉到了。
他蓦然回首,瞥见她眼底那抹无助的微红,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难受了?”他折返了几步,停在林染面前。
“没有。”林染抬手揉了揉鼻尖,挪开了视线,小声感慨道:“只是觉得,宇宙洪荒,个体渺小,最终谁都逃不过被忽略被遗忘的命运。”
蓝延突然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林染语气隐隐不悦,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没想到,短短几天,你就对我的馆子产生这么深的感情?”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底渐渐有了温度。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我”字被咬了重音,格外凸显,而后面那三字仿佛被轰鸣声给吞了,又似被扬着尘土的风给吹跑了。
“……”林染别过头,嘴硬辩解:“我只是在惋惜,又一项传统文化的衰落堙灭……”
她望着铁臂一铲接一铲,坚硬的墙瓦此刻是那么不堪一击,前赴后继地阵亡在灰暗的角落,无缘明天的太阳。
她不忍再看,垂眸望鞋头,兴致缺缺,明显情绪低落。
蓝延抬了抬手,又缓缓落回抄兜,意味深长地道了句:“更迭必伴阵痛,何尝不是新生?”
他话里有话!
林染猛然抬眸望他,眼底浮着希冀,“嗯?”
他弯了弯唇角,凑近她的耳畔,“拭目以待。”
声音低沉带磁性,仅够她一人听到,热气擦过耳垂,点起一阵令人战栗的灼热。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甄专壹探头靠近,抱着一丝侥幸,“染姐,老大他是不是——”
蓝延睨了一眼,勾住他的肩膀往外带,恢复了音量,“你再不上楼收拾东西,就等着跟这些砖瓦一起被夷为平地吧。”
“……”甄专壹扭头跑了。
破拆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每一下都敲击在周志的天灵盖上。
他眼看着那一面长墙都快被拆完了,已心如死灰,面如菜色。
事实摆在眼前,民艺馆的人都已经放弃抵抗了,他已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但看着那一块块青瓦残砖哗隆坠落时,比剜他的肉还痛。
他实在不死心,小跑到蓝延身旁,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蓝馆长,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继续租?价格再降一半可以吗?”
蓝延淡然看着砖瓦掉落,在平地上堆起一凸丘,“租,就算了。”
“那你意思是?”周志一颗心七上八下。
蓝延顿了顿,看着周志吊了好几口气不敢松,缓缓吐字:“买的话,可以考虑。”
买?这又是什么操作?
周志彻底摸不着脉了,但只要还有戏,他就谢天谢地了,“你想怎么买?”
“我这人,怕麻烦,尤其最烦朝令夕改不干人事的房东,时不时折腾出点什么毛病,太费精力。”
这跟报他身份证,指着脑袋骂有什么区别?
“……”周志脸色不太好看,但又不敢发作得罪财神爷,只能憋屈地附和:“是是,租不如买省事啊,那这个价格上——”
“价格好说,但你刚才打我的人,还摔坏了手机——”蓝延点到为止。
周志已经上道了,忙不迭接话:“我懂,我道歉,我照价赔偿。”
他立马转身朝林染九十度鞠躬,又是赔礼道歉,又是陪笑讨好。
林染无意讹人,哪怕对方的言行让人膈应,她冷淡地表示等维修好开发票给他再赔付。
周志连声谢了几句,扭头看蓝延,迫不及待地切回正题:“那这价格上,你有什么想法?我们都可以慢慢商量的。”
蓝延缓缓开口:“一百万,钱地两讫。”
“一百!”周志张大了嘴,又连忙捂上,欣喜若狂到跺了两下脚。
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飘飘欲仙,爽爆了。
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这功效呢,真是老天有眼。
很快,猛然登顶的惊喜开始慢慢回落,心底的贪婪像从地牢里挣脱的猛兽,在他眼里肆意地上蹿下跳。
乍一听,一百万是很多,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百万钞票呢,但他这地面积大啊,近七百平呢,这么按单价一折算,好像也没这么有赚头啊。
周志心里的小算盘都打响到脸上了,林染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悄悄扯了扯蓝延的后衣角。
蓝延回眸,朝她微扬眉梢,又操心我了?
“……”林染一秒清醒,谁能坑一个九曲莲藕心的老狐狸?就多余提这个醒!
她挪开视线,暗中掐了掐扯衣角的那两根手指,就你俩多事。
小动作被蓝延尽收眼底,他扬了扬唇角,神色也变得温和。
一看就心情不错,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让周志产生了错觉,连带着那蠢蠢欲动的狗胆也开始蹭蹭壮大。
他稳了稳情绪,咳了两声才开口:“我听说前阵子也有人卖出两千一平呢。”
“那你找他买?”蓝延淡淡开口,投来的眼神冷峻肃杀,仿佛刚才的温和笑意只是假象。
周志连忙摆手,笑道:“我当然不是那意思,只是你看啊,我这面积这么大,要不多少再加点?”
“多少?”
“一百二十万。”他犹疑着止声,观察蓝延脸色,又自降了价格:“一百十五?”
蓝延没说话,静静望着不远处在作业的挖掘机,似在考虑。
林染急了,想都没想,直接站出来回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