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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遥苓没听懂她的意思。
“寄春君”她自然是听过的,齐朝风气开放,君王宽仁,不少能人志士作文谈论民政,偶有佳作便在民间中相互传阅,亦有不少学子通过文章叩开权贵世家的大门,得人引荐后步入朝堂。
寄春君是在去岁年末横空出世的,正如祝云时所说,他于民生问题之上一针见血,所提出的观点更是老辣精准。
谢遥苓被祝云时拉着看过一两篇,只觉得作文章的人有如洞若观火,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纵观全局的掌控感。
但这寄春君却从未显露过真实身份,也未请权贵引荐,甚至有权贵想寻他都不得其法。众人议论纷纷,认为其定然是世家中富有抱负的子弟,亦或是不拘名利的高人。
“你不会想说沈少卿就是‘寄春君’吧?”
谢遥苓大吃一惊。
话语间,沈凌江已走到她们眼前,二人默契地中断对话。
沈凌江从容而又不卑不亢地行礼,眉目微敛,声音有如清泉徐徐流淌般清冷又温润。
“臣见过公主,见过郡主。”
谢遥苓心绪未定,说话也不稳起来:“免、免礼。”
她先前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这位不过二十出头便官拜大理寺少卿的郎君,现下靠近见了,不由得暗叹其果真人如其名,气质不俗,一看便非池中物。
也难怪??看他的眼神会多有仰慕。
祝云时压了压心底的激动,但一开口紧绷的声线还是露了几分紧张,“沈少卿,听闻你遍观群书,不知你最喜看哪些?”
沈凌江一愣,不明白为何祝云时突有此问。
“哦……只是近日想寻几本书看看。”祝云时也觉得突兀,忙干巴巴地补充道。
谢遥苓侧过头去不愿再看。
这也太明显了吧,谁人不知这嘉言郡主是最贪玩的性子,书虽然读得也不少??但多半是被逼着半死不活地读完的。
沈凌江稍稍回过神来,既然祝云时主动开口询问,他自然是会回答的,他利落说了几个书名。
“多谢沈少卿,那我若是有何不解之处,可否请沈少卿为我解惑?”
祝云时微微扬唇,露出个标致的笑容,乍一看颇有那些京中出名的大家闺秀的做派,谢遥苓看得一愣一愣的。
沈凌江神情一顿,随后淡淡垂眸,“臣自当尽力。”
清傲如松的身影渐渐在宫道上缩小。
祝云时一脸惊羡地摇头感叹:“果真是惊才绝艳的郎君。“
“不是,??,那寄春君不是从未显露过身份吗,你确定他是‘寄春君’?”
祝云时笃定道:“我确定他就是!其实我也是这些日子发现的。你想,‘寄春君’是什么意思?”
谢遥苓不明所以:“梅花的别名,但这和沈凌江有何关系?”
祝云时神情高深莫测起来,“你刚可有看到他的袖口绣着什么?”
这么一说,谢遥苓倒是回忆起来,方才沈凌江给她们行礼时,那袖口上绣着几朵小巧的傲然红梅。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喜梅之人不少。”
祝云时解释道:“但沈凌江是京中出了名的喜梅,他的每件衣袍上都绣有梅花。”
谢遥苓还是觉得有些牵强。
祝云时又道:你忘了,沈凌江可是皇伯伯亲点的状元,出了名的文采卓绝。而且,我先前看过一篇他十五岁时所作的文章,文风措辞已很是老练,能看出几成‘寄春君’的影子。”
谢遥苓仍是半信半疑,但寄春君的文风确实十分特别,以致他声名鹊起后不少学子想仿用却始终难得其形。
“你也知道大家一向好奇‘寄春君’的真实身份,猜是谁的都有。但其实猜是沈凌江的人最多,就是因为众多人中只有他文风最为相似。”
谢遥苓咬着下唇,看上去仍然是不太信的样子。
祝云时继续道:“而且你没听他刚刚提到的书里有本战国策。这可巧了。”
“巧什么?”
“巧的便是‘寄春君’最近的文章中就化用了战国策的内容。阿苓你说,沈凌江和‘寄春君’这般多重合之处,世间会有这般巧合的事么?”
谢遥苓垂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的这些,我还知道有一人符合。”
祝云时心头一紧,连忙问:“谁?”
“我阿兄!”
见祝云时一脸被戏耍了的表情,谢遥苓忙补充,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真的,你也知道的,他也喜梅,而且我前一阵子去寻他,刚好看到他桌上放着战国策。”
祝云时连连否认:“怎么可能会是谢星照,他一个太子怎会写文章往民间传?”
才不会是谢星照呢!若是她仰慕的人是谢星照,那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但是阿苓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祝云时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出脑外。
绝对不可能是谢星照!他这么做有何意义呢?
见她笃定不信,谢遥苓也未再争辩。
她想起刚刚祝云时和沈凌江的对话,忍不住问:“那你不会真要看书然后去问他吧?”
她知道祝云时对寄春君的见识很是钦佩仰慕,之前就掷过重金寻人,只是遍寻无果罢了,更何况如今知道这人就在身边呢?
但她那般讨厌看书,连阿兄让她诵书都觉得痛苦非常,真的会为了见寄春君就去啃那些深奥晦涩的书吗?
凭谢遥苓对自家姐妹多年的了解,她不大信。
但祝云时却出乎她意料地坚定,“自然,你也知道,我想同寄春君交流已经许久了。”
她是在年初小娘子间的诗会上无意看到寄春君的文章的,带那文章来的娘子将“寄春君”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她起初丝毫不信,但一看顿感惊为天人,用惊才绝艳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此后一向不喜看书的她主动去看他的文章,而且还从未断过,他写一篇她便看一篇,可把谢遥苓给惊住了。
既有机会,她自然是想同他交流交流的。
谢遥苓突然凑近她,调笑低声问:“??,那你对他究竟是仰慕……还是爱慕呢?”
神情无比的好奇和揶揄。
祝云时看她的眼神变得怪异,像是奇怪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立马否认道:“阿苓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仰慕他的才学,并未有半分男女之情!”
谢遥苓一脸不信:“真的?”
祝云时坚定点头:“真的!”
谢遥苓遗憾摇摇头,亏她还以为铁树开花了,结果自家姐妹对情仍是懵懵懂懂的样子。
也不知日后谁要在她面前栽个跟头。
*
因记挂着阿爹今明日不知何时就归家了,祝云时忙赶着出宫了。
出宫时还不忘和宫门守卫打好招呼:“若有人问起,便说本郡主昨日午时便出宫了,今日辰时进的宫,明白了吗?”
守卫们想起太子殿下的吩咐,自然恭敬应下。
祝云时见状也彻底放下心来,归心似箭地赶回府。
刚至正门外,隔着车窗祝云时都能感觉到外头人声嘈杂,夹杂着搬东西的声响。
祝云时心头狠狠一跳,莫不是阿爹已经回府了?
马车一停,她立刻掀开帘子,果见外头停着不少拉着行囊的犊车,而阿?姑姑和采枝认出她的马车,也早早迎了上来。
阿?惊喜道:“郡主啊,侯爷回来了!眼下正在正堂等你呢!”
“阿爹回来了!”
阿爹果真回来了!她倒未想过一出宫便能见到阿爹。
祝云时连忙搭上采枝递过来的手,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走,快随我入府,我要见阿爹。”
她心里满是即将见到阿爹的惊喜和期待,恨不得此刻瞬移到正堂,提起裙摆急匆匆地就往府里赶。
阿?连忙加快脚步跟上,一边急促问道:“郡主怎的在宫里待了一晚上,没收到信前可把奴婢吓坏了。”
阿?未收着声,祝云时吓了一跳立刻看了看周围,所幸周围都是南安侯府的人在收整行囊。
阿?见祝云时登时变得严肃的脸,也有些明白了,“郡主……”
此处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祝云时含糊道:“进屋说吧,此事不可声张。”
“是。”
正堂内,一气势威肃的中年男子正饮着茶,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茶上,频频朝外翘首而望,眼神中的柔情和期盼和通身的威厉凛然之感格格不入。
祝云时鼻尖一酸。
见她进来,南安侯迅速起身大步走了过来。
“??!”
“阿爹!”
祝云时扑进了父亲的怀里,跌宕起伏了一日的心神终于在此刻得以归位,胸腔间又溢起酸楚和委屈,眼前不住泛起泪花,她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南安侯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想阿爹了?”
说罢又问道:“怎么昨日在宫中住了,可是皇后娘娘和阿苓留你了?”
祝云时摇摇头,从父亲怀中出来。
南安侯看到女儿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随后一股怒火从心底蹿起。女儿这样子哪里是思念父亲,分明是受了委屈。
他压着怒火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阿爹在路上就听说了,陛下为你和阿照赐婚了,可是阿照欺负了你?”
被父亲说中,祝云时更委屈了,眼泪跟断线珠子般落了下来,鼻头通红,抽抽噎噎地将这几日的事倒豆子般的说了。
阿?和采枝听到洛昭国皇子指名要祝云时和亲时心也是狠狠一揪。
南安侯的神色亦是越发难看,先前被温和压下去的威肃杀气登时扬了起来,令人心中发寒。
祝云时说完,见南安侯沉着脸不语,面色发黑,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南安侯沉默半晌,问道:“所以陛下是为了保下你,才为你和阿照赐婚的?”
祝云时点点头,又道:“但是阿爹,女儿真的不想嫁给谢星照。”
说着就又要掉眼泪。
南安侯忙拍着女儿发颤的肩安抚:“阿爹明白。”
祝云时用帕子擦着泪,小脸糊着泪痕,原本清澈的一双眼此刻通红,鼻尖也发红,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就显得更加嫣红,看上去可怜极了。
“阿爹……阿爹真的明白?”
她被众人误解了好几日,除了几个贴身婢女和阿苓,所有人包括皇伯伯和皇婶婶都认为她和谢星照两情缱绻,而父亲却丝毫怀疑都没有就相信了,她竟有些受宠若惊。
南安侯面色凝重地点头。
“??,你莫担心,先回房休息。阿爹入宫拜见陛下,顺便同陛下谈谈。”
祝云时眼底亮了起来。
“阿爹的意思是……要和皇伯伯谈退婚的事?”
南安侯沉沉“嗯”了一声,面色又转为无限怜惜,轻轻拍了拍祝云时的发顶,语气轻柔:“你不想嫁,谁都不能逼你嫁。”
祝云时欣喜地揪住帕子。有阿爹在,这婚定能退成!她不用嫁给谢星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