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手举着镖旗晃动。
人影叠叠下只露出半张脸的宁三无奈怒喝一声,周四爷抿嘴一笑,踏步上前。
周四爷的手下们顿时散开一条甬道,展露出内里的情形,两名周四爷的手下,一人半蹲抱住宁三双腿,一人双手一横一竖拧着宁三左臂,宁三仅剩一条手臂还能活动,此时奋力的挥着镖旗,却毫无用处。
周四爷已经朝他走去。
同一瞬间,一个年轻的嗓音却在周四爷的身后,突然响起。
“啧啧,后生们不讲武德,欺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武师。”
还没等周四爷循声去看到底是谁出的声。
一只骨结泛白,骨骼肌理脉络清晰的大手,就从周四爷身侧突兀伸出。
周四爷顿时一惊,下意识护住脸脖胸等要害之处,却完全来不及阻止这条手臂像是鹰嘴一般啄在了他的腰上,顿时浑身酸软,脚下也不例外。
而也就是这一酸,啄了他一下的那手臂的主人,就已经从他周四爷身边哗啦冲了过去,
周四爷恍惚间看见这道人影左脚木肢,是个瘸子?
越过周四爷后,裴庆更是一个眨眼就冲到了宁三跟前。
快如鬼魅!
抓着宁三双腿的那名周四爷的手下,见识不妙,连忙顶头一冲,想抵挡,但才迈步,眼前慕然一暗,拳面上汹涌的每一块筋骨脉络,反射着的铜色光泽,瞬间放大!
砰!
力道凶猛,血花四溅!
这人干脆利落的栽倒一旁。
而少了一人掣肘,这时的宁三也抬腿震脚,将仅剩的抓着自己手臂的周四爷的手下,一脚踹翻!
形式瞬间变化,挣脱出来的宁三正要向冲到自己面前的裴庆道谢,却看见裴庆却连停都没停,更是对他忽然说道,
“还有老大爷你也是的,一把年纪了,就别学年轻人出来逞凶斗勇了,罢了,后生帮帮你!”
“嗯?”还没等宁三理解情况,猝不及防之下,裴庆劈手一夺。
啪!
周四爷和宁三为之苦苦相斗的同兴公镖旗,就这么被裴庆给夺到了手!
…………
在周四爷还在同宁三聊天的时候,裴庆和老王头就已经跟着周四爷的手下,来到了这节车厢,但在看到宁三和周四爷后,裴庆并没有急着动手,毕竟他的目标确切的说是镖旗,而非宁三。
于是在旁观了好一会,直到看见镖旗被宁三挣扎中高举出来,又在得到了老王头一句,“形制半点不差,同兴公三字一金丝隐缝,背面也有平遥国术馆盖印,是同兴公镖旗无疑”。
如此,裴庆方才出手。
周四爷的人正好全都围向了宁三,无人防护在周四爷左右,周四爷本人也因为大喜过望,而没有注意到向他靠近的一名瘸子,因此裴庆轻松便一击得手,夺得镖旗。
而镖旗被裴庆夺去,宁三哪里肯罢休,可是他之前本就有伤,和周四爷一伙相斗后,旧伤复发,气劲不足,拳头才轰出去,就被裴庆反手一扣,瘸子的眉头更是一拧,
“老大爷,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这么大年纪了同人殴斗也就罢了,我把你镖旗夺来,是叫人不再打你的主意,你该谢谢我!”
言罢,裴庆一口气拳背接连锤在宁三胸口,腰间,宁三无力抵挡,顿时向后跌坐在了车座上。
裴庆这才猛然转身,过程中手臂呼啦一卷,三角形状,长一米,金色滚边的镖旗就这么卷在了他的手臂上,同时,双眼对上周四爷惊怒交加的目光。
周四爷其他的手下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看见镖旗被夺,呼啦一声就要冲上来,周四爷却手一抬,制止了手下们的妄动,边揉着被裴庆戳了一下的后腰,边打量着裴庆的样貌。
但他完全不记得武行里有什么出名的瘸脚武师,半晌后,终于认定了眼前这个瘸子,就只是个不知者无畏,妄图浑水摸鱼的蠢货后,才狞笑了一声,
“三辈儿没眼眉的缺德玩意,连四爷的东西都敢抢?上!给我打断这瘸子那条好腿!”
“是!”
周四爷那十几个手下立刻闻声而动!
裴庆脸上的凶辣一闪而过,沉肘拖步,身体前倾斜,刚要发力……
哐当!
车头方向的那道连接二等四号车厢的过道门,被重重推开!
噼里啪啦——
潮水般的脚步声响起,背负步枪、头戴黑色大檐帽,身穿黑色军装。十几号如此打扮的军汉鱼贯而出,夹杂着闲聊身,
“我就说来隔壁车厢看看吧,瞧,有空座!”
“这车厢人怎么不多?”
“鬼知道。”
“诶,这些人干嘛,摆龙门阵啊?”
“嘿嘿嘿,那边要动手的那几个,别看了,就你们几个,瘸子,阔佬,还有那十几青皮,你们闹归闹,要是闹到了军爷们的头上来,小心子弹不长眼。”
十几名军汉警告完,就与裴庆周四爷等人擦肩而过,甚至都不看车厢内其余人等第二眼,就在裴庆和周四爷周围的空座坐下了。
这些空座,是之前因为周四爷的人到来,不少旅客忌惮走人,于是让出来的,却不想竟应在了此处。
…………
意外吗?如果不是在火车上,那确实该意外。
但这就是在火车上。
一趟长途列车,跨越千里的路途,途径几十个站点,每一个站点换乘人数几百上千人,这要上了这趟车,就意味着会与数以万计的旅客,共处一车。
无论遇到何事,都不值得意外。
更何况这还是军阀割据时代纵越冀、鲁、苏、徽四省的津浦线火车上。
这年景,这四省足有新军阀三派,地方实力派十几个……
所以在这列车上遇见军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之前在济南站台停靠的时候,就有许多军汉上了车,找座位找到了这里来而已。
只是如此一来,打是打不起来。
一句“你们闹归闹,要是闹到了军爷们的头上来,小心子弹不长眼”就已经够让人忌惮了。
这年头当兵的,可不是裴庆那个年代的人民子弟兵。
现今军阀混战,局势紧张,大仗方歇,小仗不断。还有三省大饥荒的影响,匪患猖獗,甚至敢冲击官邸,是常死人的年头。
军汉们闲聊看似放松,可局势如此,心里不蹦根弦是不可能的。
各地擦枪走火,误杀平民的时间,也常见诸报端。
如此时局下,谁敢在在有着十几名荷枪实弹军汉的车厢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军爷们误会了不要紧,那十几条枪要是误会了,小心铜米吃到饱!
所以在这节车厢动手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裴庆看了一眼周四爷,不等周四爷放出“有种去其他车厢再战”之类的狠话,就打算主动前往其他车厢,可就在这个时候。
那些个坐下来的军汉们的一句闲聊窜进了裴庆的耳朵。
“好不容易找到空座了,赶紧休息下吧,这趟车要明早才到终点站呢。”
裴庆一听,眼神顿时晦暗了一下,若有所思。
这群当兵的要到这趟车的终点站才下车?
要注意,这群军汉说的是这趟车的终点站,也就是津浦线的终点站,而不是裴庆这趟南下杭城旅途的终点站。
到达津浦线终点站后,裴庆还得换乘一趟京沪线,再一趟沪杭线,才能抵达杭城。
但就算如此,裴庆之前问过老王头,津浦线虽不是南下的最后一程,但却是最长的一程,足足占据了裴庆这趟南下旅程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抵达了津浦线终点站,就意味这趟旅程已经过了大半。
这么长一段路,是很值得做些文章的。
一念至此,裴庆立刻改了主意,没再打算去往其他车厢和周四爷继续殴斗。
而是就在周四爷、宁三、以及老王头等人错愕的目光中,将本就不大的镖旗叠好,收入怀中,就这么施施然的坐在了这群军汉边上的空座上。